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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就好,你先去歇了。」
「家主,你也病著呢。」嘴裡這麼說,小姑娘還是甩甩手走了,「我在外面等你,今日得看著你吃藥。」
穿著件青色衣袍的女子頭髮散著,衣袖挽起,先是擦去了衛燕歌身上的陳藥,又取了新的藥膏一點點抹上去。
她垂著頭,長發似水一般從肩頭流下。
爬樹、打架、鬥雞走馬,昔年的衛二郎唯有一頭長髮隨了自己的娘親,從前無心打理,總是齊肩一刀削了去,也是到了這三四年間有了沐浴的閒暇,這頭長髮才又留了下來。
手上都是藥膏,也不能撩起自己的頭髮,甩頭髮又怕驚到了衛燕歌,衛薔就這般給她把藥上完了。
她心下自覺有兩分慈母意味,想完又笑了起來。
「看著長大了,還是這麼傻,我這病與我殺人有何關係?又與那些鬼怪有何關係?那些道士說我亡魂纏身,可那些人活著也沒見贏了我,怎麼死了還能更厲害起來?要真如此,人豈不是生不如死?至於那些死在蠻族之手的百姓,他們見如今局面,天天在菩薩身邊求我長命百歲還來不及,怎麼能敢擾得我不得歇息?」
衛薔如何不懂衛燕歌的心意,為了她的失眠之症,衛燕歌問盡了僧道神婆。
但凡有法,莫不行之。
本是個天生地養信刀不信命的姑娘,為了自己的病遇佛拜佛,遇道問道。
趴在床上的衛燕歌閉著眼,看著比白日要小一些。
衛薔想點點她的鼻子,還是怕吵醒她,最後又說了一句「兔窩兒小傻子」,才擦了手端著藥離開了。
站在門外,看著一彎新月高懸,月光黯淡反倒顯出了群星明亮。
衛薔想嘆氣,卻又笑了。
「我呀,就不該寫什麼白山黑水,就該給燕歌一腳,讓她趕緊將那什麼杜少卿給我折了,狠狠折!」
漫天星光下,定遠公很後悔。
衛燕歌仿佛是鐵打的身子,睡了一夜,第二日仿佛無事人一般還去後宅上課。
裴道真依照之前與衛薔議定的那般行事,跟保寧縣公府上親近起來,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陸蔚又送了幾車財物到定遠公府上說是節禮,正好衛薔擔憂衛燕歌傷勢,就讓大廚娘爛燉兩個蹄髈。
定遠公還是第一次點如此費柴之菜,大廚娘簡直欣喜若狂,使出全套本事做了兩大隻蹄髈,真真做到骨酥肉爛,切碎了夾在胡餅中,令人唇齒留香。
衛燕歌吃了兩日蹄髈,第三日就是端午節前一日,聖人召定遠公和承影將軍入神都苑飲宴。
給兩人收拾整齊,崔瑤也擔心衛燕歌的傷,連聲囑咐:「少喝酒,最好是不喝。」
衛薔在一旁說:「我自會看著她,崔姨儘管放心。」
崔瑤便放了一半的心。
過了一個白日後,她心知自己這心放錯了。
承影將軍衛燕歌被小黃門找到之時,定遠公剛被聖人召去了明德宮,而她正在明德宮外的官馬坊看幾位西北武將所騎來的馬。
「皇后娘娘招卑職去長春院?」
「是,請承影將軍速與我同去吧!」
小黃門騎馬而來,臉紅氣喘,顯然見是找了許久。
衛燕歌看了一眼明德宮重重宮舍,道:「定遠公囑卑職在此處等候,我總該留一聲消息。」
那小黃門還要急催,衛燕歌已快步走到了同在官馬坊的朝臣身邊,行了一禮道:
「各位大人,皇后娘娘招我去往長春院,可定遠公讓我在此等候,若國公大人找我,還請代稟。」
這些朝臣亦多是武將,與定遠公一系少有往來卻又天然親近,只是知道衛燕歌是女子之後有些彆扭,他們互相看看,一四十多歲的穿著銀絲錦袍的武將一抹鬍鬚,道:「承影將軍放心,我必代你代稟。」
一事已了,衛燕歌還是不著急,先餵了自己那匹馬兩把嫩草,才將之牽出來。
前唐時端午飲宴極為奢靡,至大梁立國,高祖、太宗兩代都厲行節儉,直至乾寧年間飲宴之風復又風行,及當朝,前幾年聖人身子不適,外庭飲宴都在紫微宮,今年聖人身子稍好,就循先帝之例將端午之宴設在了神都苑。
這神都苑乃是隋代初建,中間有一人力所掘之大池名「北海」,隋煬帝好在其上乘大舟遊玩,到了李唐太宗皇帝之時,因此苑奢華過甚,他下令退地還民做民居,可即使如此,整個宮苑也比整個洛陽城的兩倍還要大,到了本朝,又廢去西邊小半,可還是比洛陽城大上許多,宮殿間來往亦需騎馬。
水道自「北海」向四周蜿蜒,便將宮苑北面分成了十六個小院,長春院便是其中一個。
衛燕歌跟在小黃門馬後沿著北海一路往南,過橋跨廊,途中有舞樂戲耍,亦有以土夯實的高台,台上有壯漢正在摔跤,台下有人圍坐而觀,不時大聲喝彩,將絲帛銅錢之類扔在台上。
更多則是各等珍奇花草遍植各處,春風一起,草木之香甚是悠遠。
此等人間美景看在眼中,衛燕歌一路無言,待到了長春院,已過了足足一刻。
「早聽說承影將軍驍勇善戰,先帝甚是愛重,我一直想見見,沒想到這般英武的將軍竟然是個女子。」
皇后今日穿了一條繡鳳百褶裙,外罩紅色罩衫,頭戴小金冠,她坐在案後上下打量著衛燕歌,臉上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