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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京世家連他親弟弟都以為他找定遠公是來對抗皇后一黨,卻沒想到,他請兇刀,是執刃向內。
呂氏滅門,鄭氏受挫,韓氏造反,一眾世家被清查家產,還被定遠公借通商之名狠狠地切了一刀,如此種種,都是他心中所盼的,他盼割除腐肉重振江山,他盼世家更迭國運興盛……
至於定遠公,待朝政清明,自然能助她清繳北蠻。
陳伯橫知道定遠公對如今的朝堂不滿,對朝堂不滿的人多了,人人都想以自己的路來匡正天下,他沒想到的是定遠公的心中竟然真的有一條路,她已經將整個北疆都拉上了這條路,又將這條路通到了北疆之外。
如今,正在他陳伯橫的面前。
這條路令他心驚膽戰,他幾乎能看見這路上烽煙遍地,戰火四起,血淚交織,而他從前所熟悉的一切都將破滅。
漢時班固著《白虎通義》,其曰:「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故《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子當順父,妻當順夫,臣當順君,朝代可興替,綱常不可廢。
若是她衛薔舉幟造反,不過仍是循這綱常之道,可如今她在做的,卻是將三綱毀棄,天地重新。
子可求新而不循父道,妻當自立自決而不循夫意,臣……臣……若天下真人人相同,又哪會有君臣之分?
見大兄又呆坐了半日,陳仲橋不禁搖頭。
自昨日與定遠公一齊出來,大兄就又不說話了。
門被敲響,僕從去開門,來回報導:「二老爺,定遠公請兩位老爺去赴宴。」
陳仲橋點點頭,再抬頭一看,他大兄已經從屋裡出來了。
他一貫溫文的大兄竟罵罵咧咧:「讓我心煩了一整日,先將那惱人的後輩吃窮了再說!」
不必陳伯橫來吃,衛薔也是窮的,她今日請客是因她手中又有了俸祿,同州靠河,魚比洛陽便宜得多,她一大早就自己溜溜達達到了河邊,拎了四條魚回來。
這同州的州府衙門裡有一個稀罕物,是一口直徑不到兩尺的小鐵鍋,按說應該充公的,衛薔用上個月的月俸花錢把它買了下來。
衛清歌念叨崔姨那的鐵鍋可是已經念叨了許久了,衛薔將這口鍋買了就是為了讓小丫頭能饒了她耳朵。
堂堂鎮國定遠公為了圖清靜著實是心疼得齜牙咧嘴。
自從有了鐵鍋,喜滋滋的衛清歌更是使出了全身本事給衛薔做飯食,鐵鍋耐油,衛清歌買了塊豬皮煉出了半瓮的油,不過幾日就把衛薔的臉餵得圓了一點。
四條魚,一條取了魚肉做蓉,和麥粉一起做了魚面,這是她從崔瑤那蝦麵學來的,煮好的面卻未放進魚湯里,而是用從同州百姓手裡買的菜菹煮了鍋酸咸開胃的酸湯,將魚面放了進去。一條魚在鍋里用油煎了,加姜蒜蔥等物燜燉,一條做了蜜純煎魚,用糖和醋調汁醃漬去了內臟未刮鱗的魚,醃足一個時辰下鍋油煎,這是她在東都跟大廚娘學的,最後一條魚衛清歌快刀做了魚膾,用北疆的烈酒浸了,吃的時候再佐姜泥。
剩下兩個魚頭,衛清歌做了個功夫菜,將魚頭微微煎過之後略放涼,取出魚頭裡的骨頭,加豆腐同燉,酥爛得得以勺吃。
蜜純煎魚和魚膾都是東都常見的菜色,像衛清歌這般求魚本味的,在吃慣了種種精細之法的陳家兩位老爺眼裡只能說魚夠新鮮,倒是酸湯魚面、醬燜魚和魚頭豆腐令兩人大為驚奇。
陳伯橫一言不發,頻頻向那魚頭豆腐動手,他今日就是要來吃窮這衛薔的。
衛薔面前和他們一樣有一小碗魚面,此外還有數個蒸餅。
定遠公的飯量他們兄弟二人早就見識過,也不驚奇,看見衛薔將蒸餅掰開放了醬燜魚的肉進去,陳伯橫抬起頭,他也想這般嘗嘗。
「小衛丫頭,分我一個蒸餅。」
埋頭苦吃的衛清歌抬起頭,卻見陳伯橫竟是看著她家家主叫「小衛丫頭」。
衛薔也有些驚奇。
見她看自己,陳伯橫一抬下巴道:「我與你外祖同輩論交,喚你一聲小丫頭還叫錯了不成?」
雖然是同輩論交,陳伯橫也是比姜清玄小十幾歲的。
倒是崔瑤這姜新雪的閨中密友嫁給了陳仲橋,陳仲橋算是衛薔的姨丈。
知道陳伯橫有心占自己便宜,衛薔也不生氣,雙手將一蒸餅奉上。
「這是我們北疆的麥,您嘗來如何?」
哼,不如何!
陳伯橫心中有氣,看了一眼酒杯,又道:「怎得到了同州還喝不到杜康酒?你這北疆的烈酒徒有辛辣之氣,一點香氣也無!」
杜康酒這同州府衙里是有的,衛薔起身自去取了一壇。
酒香四溢,陳伯橫看了一眼,道:「這酒還未濾清,我這老人家如何能入口?」
穿了一身淡青色衣袍的衛薔又去取了酒篩來濾酒,濾出的酒液澄澈清透,倒在碗裡,映著同州的晴日,微光閃閃。
陳伯橫喝了一口,哼了一聲道:「酒太涼,我如何能喝?」
陳仲橋幾乎當場給他大兄跪下,這這這定遠公是何等人物!大兄咱們有話好好說,您想擺威風咱們兄弟之間隨你如何,這可是定定定遠公啊!
衛薔面色如常,重新曬了酒,又將酒倒進陶壺中往灶上溫了。
一番折騰下來,桌上菜都涼了,魚膾也失了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