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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時想,為何要死呢?總有活路在前面。
原是她錯了。
第60章 甘瓜 「你們可知我在此做什麼?」……
傳聞汝水乃是曾經女媧造人之地。
想來孔孟沒有給她活路,黃土江河,總能賜她埋骨。
「二叔,您不該接我回來。」
自被賣那日起,房雲卿常想起自己在北疆逃出生天后的日子,灰頭土臉的兵卒落魄如乞丐,給她們的吃的用的從來乾乾淨淨,還將草鞋讓給她們,兇悍的嬸娘們粗鄙不識字,卻教她們洗衣、生火,也給她們上藥,女子營中是不許哭的,身子稍好些就要洗衣、餵馬、牧羊……忙完了可以去坐著聽兵卒們開會、學字,無論貴賤,也無人探問一個人曾經過些什麼。
女營泥房連面白牆都沒有,上面卻寫了四個大字:
「為己為人。」
她初時以為是互幫互助之意,後來才知道,是「為了自己去做個人」的意思。
告訴她這此事的姑娘姓越,穿著素樸,臉上有傷,也難掩容色秀美,身姿窈窕,她管著她們上下,被人們稱作「越管事」。
「有個女子入營之後哭這自己有愧爺娘,幾度尋死,拉著旁人也想死了,衛二郎就寫了這四個字,營里也不許哭了。」
說完,越管事看了看她的手,問她:「可會寫字?」
「會的,顏體、柳體、簪花……」
精通數種字體的房雲卿被安排去抄寫名單。
不用多好的字,只要記下活著的人,死了的人。
一天她抄了一千多名字,抄的手疼,第二日名單就被撕了。
一場惡戰,那一千多人只剩六百了。
後來房雲卿就學會一頁少寫幾個名字。
只希望能有一頁不會被撕去。
那群人打仗也並不是占了一個地方就占下的,而是常有轉移,一度從雲州到了麟州。
在麟州,房雲卿見到了傳說中的衛二郎,明明一看就是女子,旁人都稱她衛二郎。
衛二郎剛受過極重的傷,面色慘白,穿著一件狼皮裘,一雙眼睛看向遠方的時候還是像狼似的。
「都說有個房文書字寫得好,你是從慶州來的?慶州的羊雜碎實在鮮美,放些蔥碎最好。」
房雲卿不敢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她是刺史侄女,誰會讓她吃羊雜碎?
可衛二郎說起來的時候,房雲卿卻覺得自己真吃了一碗羊雜碎,放了蔥,極鮮美。
這樣與衛二郎交談,房雲卿也只有過這一次,再後來風雲翻滾,時事變動,她在北疆當文書的第二年夏天,衛二郎護駕有功,被封為定遠公,那些穿著破爛衣袍野人似的兵卒,成了定遠軍。
衛二郎在京城未歸,他叔父就找來了麟州,要接她回家。
爺娘都死在了蠻人刀下,她僅剩的叔叔霜雪滿頭。
「阿卿,女子總要歸家。」她跟著二叔回了慶州。
「阿卿,女子總要嫁人。」她便嫁了人。
「阿卿……人生在世,終歸要受些苦楚,叔父走後,你……」二叔說完便死了。
二叔的道理比孔孟聖人還多。
可什麼道理都救不了一個會被賣掉的女人。
於經明知道她遭過什麼才娶了她,二叔死了便又做受騙樣子,把她折磨病了,又把她賣了。
這叫的黃西私鹽販子自以為娶了個人脈通天的官家女,沒想到是個不肯替他去逢迎東都貴戶的病秧子,不到一月他就失了耐性,鎖了她在此處,白日就讓她磨豆子做活。
原本望著星的雙眼不知何時閉上了,房雲卿的手指摳著一根草,仿佛聽到有人破門而入。
接著,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奔波四百餘里的衛燕歌終於在郾城汝河畔的黃西家找到了房雲卿,此時已是二更時分。
黃西全家老小被塞了嘴摁在地上,衛燕歌抱著房雲卿從馬廄旁的草房出來,徑直放到了黃家的正房之中。
「先灌一口熱水,再去將疾醫請來。」
「是。」
郾城的疾醫已被兩位兵士帶到了門前,中衣外只罩了件粗袍,可見是被人從床上直接帶來的。
「憂思傷肺,極怒傷肝……」疾醫正要說幾句醫理,見床前人一抬頭露出一雙藍眼,登時嚇得失了聲。
衛燕歌只一抱拳,道:「診病,開藥,勞您將人救回來。」
「是是是,自當盡力……」
說是盡力,也確實傾盡全力才能醫救房雲卿。
她有肺疾,又一直勞累,透過身上的破衣能看見她凹凸的肋骨,手指細瘦得只有骨外一層青紫的皮。
躺在床上,脈息幾近於無。
衛燕歌掏了錢讓疾醫儘管抓藥,人參靈芝若是用得上也不用吝惜。
她也沒忘了使人回去報信,路過河南府時就留了人,兩騎斥候各跑二百多里,終於將消息傳回了洛陽。
衛薔在洛陽城內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將於崇府上圍了整整一日,定遠軍終於要撤下了。
「國公大人,既然事情已了,請隨卑職入宮。」
衛薔伸了個懶腰,從於府前的胡凳上站了起來。
今日的康俗坊比昨日還熱鬧,可惜賣甘瓜的老漢是不敢進了,因為於崇、於岌連著來於府飲宴的眾人都沒上朝,定遠公擅動私兵圍堵朝廷命官宅邸之事終於鬧到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