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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還找了一件簇新的衣衫給她,說道:「這是我給我小女兒做的,她在軍中當了文書,隨著湛盧部的龍十九娘子南下了,還不知何時回來,楚娘子你先穿著去見元帥,要是得了句夸,我可能與人誇耀兩年呢。」
楚元秀不知該如何拒絕,她看見衣服上有一根粗粗的絲線,一邊連在老婆婆的身上,一邊又通向未知之處,便穿著新衣,頂著她沒梳過的兩根發環來見了這位元帥。
有很多很多名號的漢人的女元帥不像蠻族人說得那般凶神惡煞,她有兩隻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只是每一處都生得很好看,就像是從前織造坊王婆織出來的絹紗,一根絲線與另一根絲在一起,每一根絲線仿佛都與旁的絲線並無不同,可組成的絹紗就是更美的。
漢人的神在造這個元帥的時候,一定是找了一個像王婆那般的手巧之人。
「元帥,我是奉陳刺史命來見您……」
「我知道你叫楚元秀,陳刺史和越管事想幫你找人,還是我特批的。」
被像星星一樣的眼睛看著,楚元秀有些不自在,這讓她想起了那份調令上上密密麻麻纏著的絲線。
微微低下頭,她看見一根絲線從自己的衣服上連在了這位元帥的身上。
楚元秀臉上有極為慘烈的疤,可她不在乎,倒是讓餘三娘有些心疼。
早飯吃的是羊肉夾餅,營州的羊是蠻族留下的北羊和韃靼羊,北羊沒有羊角,骨細而肉多,極適合烤來吃,這羊肉夾餅中的肉就是用北羊的肋扇肉和羊腿肉烤制後切片填在了餅里,韃靼羊有一個很大很肥的尾巴,是蠻人貴族才能享用的好東西,身上的毛也很厚實,能用來織造氈墊,皮子做裘衣也極好,這兩種羊體型比中原和北疆大部分地方的山羊要大得多,昨日在路上見到的時候,就有人已經驚奇不已。
似羊這般蠻人留下的殘留,在營州可謂多不勝數,一些老屋舍上的鷹頭和一致東向的窗子都是蠻族在拜鷹和他們的長生天神。
這些都是楚元秀告訴這些進士的。
走在營州的街上,到處可見正在拓寬的道路和正在挖的坑,有進士問道:「難道柳城這般缺水?還要在城中到處找水?」
「城中從前漢人聚地確實缺水,從冬天就一直在挖井,不過你們在看的不是在挖井,而是在建茅廁。」
那位進士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當初我們蔚州修城的時候也是一邊拓路一邊建茅廁。」
原來漢人真的是到了一個地方就開始建茅廁麼?
楚元秀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衛薔。
腦海中開始浮現這個英雄一樣的女人到了一個地方就說:「來,大家開始建茅廁。」
她低下頭,差點就笑了。
衛薔還真是如此做的,顧予歌對她說糞便能夠傳疫病之後,她就將顧予歌所說的「公共衛生」四個字一直牢記在心,不僅在城中興建廁所、安排專人運糞,每年與各州刺史開會,都會問問他們城中的鼠蠅可有防治。
營州諸事都是百廢待興之態,唯獨州府衙門正對面的書坊,看著竟然比麟州城中的還要熱鬧。
進士多是愛書之人,見如此熱鬧紛紛圍了上去,將書坊內外圍得水泄不通。
楚元秀面無表情地說:「昨日《破虜傳》出了最新一冊,這些人都是往平州、檀州、薊州等地去的行商,他們拿了書就走,比書送到各處印坊再排版刊印要快得多,也有人願意高價買。」
「《破虜傳》?那是什麼書?是什麼豪傑的傳記?」一直跟在後面不做聲的元婦德問道。
楚元秀轉頭對她說:「是話本。」
衛薔清了清嗓子。
正在此時,一位穿著半舊墨灰色棉袍的年輕人從一處拐角走出來,一旁搶不到書的行商連忙大喊道:「秦郎君,枕芳君何時能寫出下一冊《破虜傳》啊?可能快些?之前因為科舉斷了一月,各處可都急壞了!」
年輕人生了副好相貌,膚白若雪,細白瓷塑起來的一般,笑起來有股風流之態,他搖了搖手中扇子,笑著道:「急是急不來的,《平虜冊》的全冊戲本子剛剛重新訂正了一遍,還要接著改《破虜傳》的,哪能那麼快便寫了新的出來?」
楚元秀見了他,立刻道:「那些話本就是這個人寫的,枕芳君,據說是養活了北疆一半書坊的人。」
身在柳城,每日在府衙中出出進進,楚元秀自然知道《平虜冊》和《破虜傳》里將軍的原型就是定遠軍巨闕部的將軍申屠休,也沒少見申屠休舉著話本與這人拉拉扯扯。
她也知道,柳城中很多看不見的暗涌和細流,因為那些在田間地頭、街頭巷尾、府衙正前的說書、話本和戲劇而漸漸消泯。
好幾次,她看見原本不將自己當漢人的漢人偷偷去學每日貼在門口的漢字,為的就是能更快地看懂申屠將軍又跟哪個蠻族公主如何如何了,她也看見一些每日如畜生一般勞作的年輕漢人聽著申屠將軍的故事想要去從軍。
陳刺史說這個姓秦的年輕人也許和他們當初巨闕部炸開城門的那種叫火藥的東西一樣厲害。
楚元秀覺得大概是沒錯的。
與人說笑間,秦緒一轉頭,看見一個穿著秋香色衣袍的女子正笑著看著自己,他瞪大眼睛,「噔噔」小跑了過來,口中道:「阿姊,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