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倒是好讀遊記和野史雜談的崔瑤知道的比他更多些。
聽衛薔說在前唐助力之下一統半島的新羅國又陷戰火,裴道真嘆了口氣道:「只在史書上讀到過前唐蘇烈大將軍夷百濟滅高麗,生擒其國主,沒想到如今新羅衰微,彈丸之地又有新國將立。」
「李萱意取完山州,若成,大有可能封官建國,如此,北有王建,西有李萱……新羅內亂,海東國衰微,黑水諸部刺史亦不能同心同德,蠻族覬覦白山一帶已久,若是給他們喘息之機,他們怕是要一統三山之地。」
白山黑水,叢林中獵熊擒虎的部落……隨著衛薔所講,裴道真和崔瑤皆心馳神往。
伍顯文站在門口,本想與國公打聲招呼,卻也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
中原之外的人世間,亦是廣闊無垠。
昔年在青州,伍顯文亦曾專程去往登州看了海,見天海相接,他自以為也到了一方之極,此時一想,覺從前自己不過一井蛙耳。
衛薔在詩書一道上連自己十二歲時都不如,關於北方各勢力的來龍去脈卻是博聞強識,講完了新羅再講海東國,最後復又講到蠻族,她茶都喝了七壺。
恰好伍晴娘授完了課,衛燕歌亦回了府,衛薔招呼他們互相見過,一起用午食。
今日風稍大,衛薔乾脆就將午食擺在了正堂,一人一案。
因有客,雖然不是設宴,大廚娘也用極了心思,春筍乾、蕨菜乾泡發後混著豬腿肉做了筍蕨餛飩,再做了輕薄的餅,內里夾了新韭肉丁,在釜中以油烙制而成,正是如今世家才稍有所見的油餅,因比烤出來的餅更白,被稱作羊脂韭餅。比如此用心且應時的餛飩和餅,菜反而要簡單些,一道缹茄子,就是將茄子破開以蔥白香醬加油燜至酥透,一道蒸羊肉,配了蒜醬。
裴道真心知國公平日樸拙,如今在飲食上突然用精細,定是崔夫人用了心,就如大梁少見的筍乾、蕨菜乾,定是崔夫人所供。
崔瑤拉了伍晴娘與衛燕歌坐在榻上,一左一右都是寡言之人,她也毫不介意,一個靜雅一個俊美,她喜歡還來不及。
衛薔身邊坐了伍顯文和裴道真,吃著飯,就說起了後院這幫「北疆待選官」的北去之期。
「幾十人連帶細軟,總要百人護送,我亦有一庫財物想要送回北疆,只能等燕歌返回北疆之時,怎麼也要再過一兩月。」
伍顯文極愛這餛飩,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抽空說道:「到時還請將晴娘一併帶去北疆,至於我,若國公大人不嫌棄,待今秋秋糧入庫事了,我就自請出為豐州刺史。」
豐州有邊市,雖人口稀少,亦被算作上州,上州刺史正四品,看似與戶部侍郎同階,一個是邊州遠官,不知哪年能再入東都,一個是六部堂官,不僅日日得上朝,文思殿議事也有一席之地。
二者如何能比?
這分明是自貶。
裴道真不禁抬起了頭,卻見伍侍郎臉上微微有些得意,仿佛此是一喜事。
瞪眼抻脖,伍顯文又吞一餛飩,道:「我這侍郎本就當得不甚舒心,在東都多年也不知如何與人往來,要不是恩師愛護,怕是早死了千百次,趁著正當壯年去看看未見過之景,幸事也。」
衛薔笑著說:「伍大人,我早看中你這頭腦,別以為到了北疆能只在一刺史位上躲閒,財部要建審計司,統算各州收支、各部報帳,比你如今更得罪人百倍,倒也不需往來應酬,你可有意?」
伍顯文不禁瞪大了一雙小眼睛,臉都有些紅了。
「此差事正合我意,國公大人你可千萬要替我留到秋後。」
見他歡喜之態無一絲作假,裴道真不由在心中暗嘆,自伍顯文做了戶部侍郎,國庫虧空之態比早年好了不少,雖仍是虧空,總不至於無帳可查,這等人才卻不肯留在東都,乃朝廷之過也。
正在他五味陳雜感嘆之時,就聽伍顯文看了一眼伍晴娘,復又說道:
「國公大人,我這般實在情義,可值得你請我吃頓蒸豬頭?且莫忘了帶蒜醬。」
衛薔笑著應允:「此事簡單。」
「啪嗒」兩聲,裴道真裴大人不小心將筷子落在了碗上,那筷子從餛飩碗又滾到了羊肉碟。
……
戌時初刻,坊市皆歇,韓熹緩步進了自家後院。
他久在西北,回東都為官亦囊中羞澀,所賃之處只有前後共三屋,姑且可做前後兩院,他家中人口也極簡單,剛回了東都就自稱妻子已去,只有一愛妾亦得了重病養在後宅。
後宅屋中床上真有一臉色蒼白的女子,見韓熹進來,她頭也未抬,只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處依門而坐。
韓熹也不理她,只管拿起一油燈,又拉開床底木板,一地道入口赫然出現,他先爬了進去,待能站定身子,才油燈又拿在手中,那坐在門口的女子又走過來,將床底合上。
地道頗深,韓熹走了足一刻,才終於見了光亮。
出口處卻並非地下,而是臨坊一富商宅院的假山後面。
假山石上懸著一盞燈籠,燈前,一穿著素白衣袍的男子正在昂首觀星。
韓熹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才聽他說道:
「自定遠公歸朝,這北斗七星總是格外明晰,『斗為帝車,運於中央,臨制四方』太史公不欺我等。」
說完,那人轉過頭,又笑著對韓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