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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郎還記得我這個朋友,稱我一聲阿女,我高興還來不及,能讓那些女子離了上陽宮,也是我在佛前積了功德。你身子可還好?我瞧你上下還算精神,面色也還好,昨日聽聖人身邊的石將軍說你有無眠之症,太宗時的太妃也有過這毛病,我白日裡讓人找白髮宮人將方子抄了,還以為你又要讓你那小狼崽似的燕歌姑娘來呢,沒想到你自己親自來了。」
說話時他疼了一下,不經意地「嘶」了一聲。
衛薔站了起來,說:「聽你說這麼多話,我還以為是我受了傷呢,我先給你把藥上了吧。」
「不……」胡好女連忙用手壓住身上的絲被,「待你走了我叫我親信來給我上藥,不用你動手。」
「你跟我害羞什麼?以前你被人打半爛的樣子我也不只見過一回。」
看他掙扎扯著絲被,衛薔幾乎要笑了,她在戰場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傷沒見過?
「那也不用你給我上藥,你我多年未見,我有的是話要與你說,別讓我這傷誤了咱們敘舊的興致。」
「好吧。」將藥瓶放在胡好女的枕邊,衛薔抬手試了一下胡好女的額頭。
「幸好沒有發熱,也沒有血腥氣,只是皮外傷。」
胡好女也把枕頭下面的藥方給了衛薔。
見衛薔低頭整袖子,就站在床邊距自己只一臂之遙,胡好女把頭轉向正前方,盯著素青的床帳低聲說道:
「七皇子善忍無謀,世家寒門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大肆弄權,你外公借皇命為屏障,陳相公想借寒門之力剜出世家中毒瘤,七皇子就以為他們斗得死去活來,私下裡想著黃雀在後的主意,每個人都機關算盡,連你也拉入了局中,只怕他們都不能如意。倒是你,做好了事情就趕緊脫身,帶著那些姑娘回北疆去。」
「你呢?」
「我?」
衛薔退後了兩步,用腿從一旁勾了圓凳坐在胡好女面前。
上陽宮總管又轉過頭來,看見那張北疆寒風吹不動的明艷臉龐上是自己一直記著的笑。
那人就是如此笑著說道:「十畝地,一間房,我如今能給你了,你何時跟我去北疆?」
胡好女怔了一下,也笑了:「申氏未死,我怎麼能走?」
申氏,先帝結髮之妻,曾經的申皇后,她兄長申榮一手炮製了衛家滿門慘案。
太子、申榮兵敗被俘皆被賜死,唯有被廢了皇后位的申氏還一直活著,就活在上陽宮的廢殿裡。
見衛薔笑容斂去,胡好女嘆了口氣道:「申家的藏金拿不出來,世家和七皇子就都不會讓她死,不然,先帝去時她就該跟著去了。」
「她不死你就不肯走?」
「我必要看著她死。」
胡好女是罪官之後,四五歲時就淨身成了太監,十二歲因為生得好被選在御前,連姓氏都是隨著當初大太監起的,因一副帶英氣的皮相,他被聖人看重,也因這一副皮相,大太監給他取名為「好女」。
一個樣貌有英武之氣的太監卻被取了這樣的名字,旁人都拿他名字樣貌取笑,唯有一個御膳房老太監姓周,叫周顯,不僅私下教他讀書習字,還教他詩文道理,他被選在御前的第二年,周顯被皇后下旨活活打死了,別人都說他是貪墨,罪有應得。
可胡好女知道周顯沒有貪墨,只是申氏想讓自己的親信當宮苑總監,便炮製了這麼一場案子,周顯只是引子,真正被拿下的是前任宮苑總監。
他視為爹和師父的人生前那麼愛乾淨,卻這麼髒地死在了污水裡。
胡好女一定要看到一個結果。
衛薔搖頭,她和胡好女是在先帝解困之後相識,要說真正熟悉起來還是在她養病的時候,那時她住在九州池旁的山齋院裡,就是胡好女領命照顧她,胡好女知道她不為旁人所知的秘密,她也知道胡好女的執念,可看向他的傷處,她還是說道:「如今國庫虛虧,聖人怕是等不了多久就要對她動手,我不想看你為了一個必死之人在這一日日耗著。」
聽衛薔如此為自己打算,胡好女心頭一軟,幾乎要連痛都要忘了:「我這不剛又積了功德?石菩從小看著七皇子長大,他顧念跟我的情義,愛與我閒話兩句,我就能給你傳訊。」
石菩就是聖人身邊那片刻不離的大太監,當初被戾太子關在上陽宮,連聖人親兒子都數日沒吃沒喝,餓得往嘴裡塞衣袍角,石菩那時不過是個皇子身邊的貼身太監,身上被叛軍打成重傷,是胡好女給他換來了藥,救了他的命。
「你總要在宮中有個人。」胡好女反過來苦勸自己這好友,「若不是有你外祖借我傳信,你們姐妹也不會聯手做決裂之戲,又哪能無牽無掛各自安穩到如今?我在宮裡有能做的事,從前有,以後也有。」
聽他說起當年的事,衛薔勾了一下唇角。
「如今可沒有人想把我留在宮裡當什麼貴妃,你也不必為我擔心,到如今我要是連進出洛陽都不能自主,定遠軍我也白建了。」
在笑著的人長眉明目,臉上有幾分不怒自威的煞氣,又令人格外心安。
這才是他夢裡北疆之主應有的樣子。
於是胡好女也笑了。
「我在洛陽,你只管安心。」
衛薔卻不覺得東都有絲毫能令人安心的,又說道:「聖人寡恩,石菩為他出生入死,也未必會有一個好下場,若到十萬火急之時,從前告訴你的那條路還可以走,你也可以去南市的林家商鋪,只管說你是霄風堂副堂主林昇的朋友,他們也能送你來北疆,再不行,你就去陳家,陳相公他親弟弟一家都在我手中,他想到此節也會賣我一個人情,要是他不肯,你就只管告訴他我當年在薊州向先帝自薦枕席之事,陳伯橫行事總喜歡將人里外扒出個因果,你知道此事我卻還願意你來北疆,他必以為你手中還有我其他把柄,光為這個,他就得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