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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仲橋聽了第一件事,心裡覺得不難,短短時間內,他從希望把屎盆子扣在皇后一黨頭上已經不斷退讓到只要這屎別沾到自家就好,人一旦識時務起來,底線是降得很快的。
「第二,我本就身上有傷,不耐奔波,昨夜一戰,體力耗費大半,舊傷復發,吐了半升的血,可我感念各位厚意,只打算休息一日就啟程去往東都。陳刺史,我如此給你陳家面子,你可有些感動?」
舊傷復發?吐血半升?還有那句厚意是什麼意思?不還是要陳家給錢嗎?兩萬五千兩白銀還不夠麼?!
可她那刀還在,陳仲橋就算是心中寫滿了「不感動」,也實在是「不敢動」,嘴上只能說:「陳家上下自然是感動萬分。」
衛薔收刀彎腰,單手把陳仲橋「扶」了起來,臉上笑得極為親切:「感動就好,感動就好,你感動了,這第三件事就可以做了。」
陳仲橋努力鼓勵自己抬頭面對定遠公的那張明麗笑臉,眉頭和心中都突突地跳個不停,他僵著身子,聽見定遠公對自己說:
「陳刺史,我這面子可不止是給了你陳家,兩京十三世家的面子我全給了,您是不是也應該把這份感念之情與他們共享啊?」
言辭入耳,帶起一陣轟鳴,陳仲橋突然明白了自己剛剛為何心中狂跳,那不是在跳,那是在後悔!很後悔!
這定遠公到底是個什麼妖怪?她不僅要自己刮世家的地皮,還讓他們陳氏百年世家去幫她一起刮地皮!?
偏偏那「妖怪」還在口吐人言:「陳刺史你放心,只要你替我寫了書信,餘下事情自有我手下的人去做,不勞你們幫我上門討債。」
第4章 崔氏 「人還在家中,又如何能說晚呢?……
短短一夜之間,重禮儀詩書的河中陳家風氣大變,門客清談幾乎不可尋見,各個院落門庭緊閉,往來巡視的部曲守衛多了數倍,連角門看守都從尋常僕從換成了一隊幾乎能把門塞住的大漢。
陳家五郎原本就擔負著陳家內院巡護之責,刺客之事一出他便被自己的親爹陳二老爺罰了一百鞭刑,只是現在陳家正是多事之秋,這刑罰先記著,等那惡虎似的人物走了再說。
所謂的「惡虎似的人物」指的自然是盤踞陳家客院的鎮國定遠公,如今陳家上下說是畏之如虎毫不誇張,連帶對那客院也是能繞行便繞行,仿佛那裡不是住了人,而是鬧了鬼。
當然,對於陳仲橋陳二老爺來說,他怕是寧肯陳家上下怨鬼亂竄,也好過被那「妖怪」活生生折磨,從客院出來不過一個時辰,他下巴上被精心保護的鬍鬚就掉了一半。
衛薔讓他給兩京十三世家中沒有給錢的餘下九家寫信,根本就是在借陳家的手敲竹槓,百多年來各個世家之間聯絡有親,來往緊密,今日陳家被撅了三尺地皮去,還要帶其他世家一同被刨成坑,從前只聽說世家之間互通婚姻的,沒想到今日就淪落到互通地皮的地步。
陳二老爺抬筆寫信的時候恨不能仰天長嘯,抒盡一腔惡氣,筆落在紙面上還是得「愚兄私以為定國公自北疆遠來辛苦……」一想到定遠公手下的粗鄙之人會拿著他親手寫的書信敲開那些世家的大門,薄薄的一張信箋上筆墨凝澀寫得他恨不能頭顱裂開,寫了撕,撕了寫,勉強有了三四封,他手一抖,幾十年的養氣功夫拋在地上,終於忍無可忍地衝出了正院。
……然後跑回自家院落,鐵著臉趕走所有下人,最後抱著自己妻子的腰不肯說話。
陳仲橋的妻子出身貝州崔氏,前朝時是頂級著姓大戶,如今在山東一帶也影響頗大,雖然因為朝代更迭不在兩京十三世家之列,也是舉手投足驚動一方的豪門。
崔氏比陳仲橋大上兩歲,抱著自己的丈夫像是少女時抱著自己還未成人的弟弟。
「阿薔從小就有勇武之名,當年在西京,別說我們陳家兒郎,那些武將侯門裡也找不出個能打敗她的少年郎,如此堅毅的姑娘驚逢變亂,以一女子之軀重振衛家聲威,不悍勇些,怕是早就死在北疆了。如今皇后娘娘將東都世家中的未嫁之女都以為聖人祈福之名卷進宮中,世家顏面不存,只一心恨皇后勢大。大伯請阿薔歸來,為的是能一破京中皇后一手遮天的局面。二郎,我們陳家想用她,便要如用人一般以誠相待。你和大伯將她當名刀器物的心思連我這個在後宅的粗鄙婦人都知道,何況她這久歷風霜位居一品國公之人呢?我雖不懂軍事,也不懂朝政,可我知道情誼最重,人心難算……若以價論,金銀不堪其重。」
頭眼都埋在妻子香軟的腰腹之間,陳仲橋長嘆一口氣,道:「四娘,我還沒來得及談情論誼,此事已一發不可收拾。」
妖怪她不跟人談論情誼啊!
柔軟纖白的手指拂過自己丈夫的脊背,崔氏輕聲說:「二郎莫要與我推諉,當年你與阿薔的爹也是同朝為官,真有心提情誼,初見之時就該論輩相交帶她來後院與我相見才對,如何直接引入客院不聞不問?不過是你們從一開始就存了將人當凶刃的心,人對凶刃,遠之、妨之,不外如是。」
過了一會兒,陳仲橋悶聲道:「悔之晚矣。」
崔氏笑了:「人還在家中,又如何能說晚呢?當年阿姜最愛越州綾,又喜歡石榴紅色,我這恰有一匹,昨夜已經趕成了衣裙,你不來,我今日也要親自給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