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頁
她出身京兆柳氏,從小才學過人盛名廣傳,長安上下求婚之人踏破柳家的門檻,她嫁入鄭家二十餘載未曾有絲毫差池,她是兩京世家中世家婦的典範,偌大洛陽能落了她顏面的又有幾個?
她竟然就被自己夫君用兩個妓子給羞辱了?!
那之後,柳氏便少管府中事,由得那些妾室管事胡鬧。
她本想看看鄭家沒了她又能淪落成什麼樣子,沒想到剛鬧過兩場鄭裘便極少回府,柳氏問了他身邊的侍從,知道他又在溫柔坊尋到了兩個未至豆蔻的丫頭每日教著讀詩寫字,只等年紀再大點便接回府中。
柳氏硬生生吐了一夜,喉管都破了,血絲摻著胃水湧出來。
自那之後,柳氏的心便涼了。
同光十年,也是這般煞風正盛的日子,鄭裘帶著全家往河南府城外的莊園為家翁賀壽,正值造反的軍隊圍攻鄭州,一隊造反的亂兵從許州流竄到河南府卻被訛傳為逆賊要圍攻河南府。
叛軍四萬打下許州已是勉強,如何能再攻河南府?又見亂兵軍容凌亂,柳氏輕輕一笑,對自己的鄭裘說這並非是來攻打河南府的逆賊。
她自認自己毫無錯處,可沒想到忙著逃命的鄭裘當著滿院下人的面給了她一耳光。
「既然無事,你便在此留著罷!」
鄭裘冷笑一聲,帶著家眷細軟便回了洛陽。
只有她柳氏被留在莊子裡整整半年。
家中一亂,鄭裘就能走,他能去溫柔坊,能去酒肆。
可她呢?鄭裘將她放在宅院裡她便在宅院裡,鄭裘將她扔在莊子裡她就在莊子裡,她竟無處可去。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柳妤,我等你後悔的那一日!」
在莊子裡,她會想起駱氏那瘋婦說的話。
一夜一夜地想,整日整日地想,她的半生在這般瘋言裡從她的眼前呼嘯而過。
越想著,她竟越來越不知自己是誰了。
她是柳家貴女?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她是鄭家夫人?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她是……矜貴高傲生於簪纓望族的世家婦?
「你們不過是被豢養於宅中的畜生罷了!」
一時想得入神,一時又讓自己別再去想,想又如何,不過更恨自己無路可走罷了。
一日又一日,她苦熬到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都熬碎了,終於有一天問那北疆來的信差在北疆一女子如何能為官。
然後,便有了這信。
「南市……我是不是很久沒去逛過了?待過了重陽,我去南市看看。」
……
姜清玄找到衛瑾瑜的時候她正在洗馬。
衛瑾瑜這匹白馬是姑母衛薔從前那匹「元宵」的孫子輩,難得又是一匹純白的,姑母特意留給了她,她給馬取名「不染塵」,到如今也跟了她快十年了。
北疆兵士皆愛馬如命,衛瑾瑜也不例外,縱使再忙隔三五日總要騎著不染塵出去跑兩趟。
不染塵的性子與衛瑾瑜相似,也是愛鬧的,衛瑾瑜用刷子為它刷毛,它就用頭頂衛瑾瑜的腦袋,把衛瑾瑜的衣服都染濕了。
「別鬧!」衛瑾瑜笑了兩聲,捧了一把水澆在了馬的頭上。
姜清玄站在一旁靜看著,仿佛看見了衛泫和衛錚父子洗馬的樣子,衛家人都愛馬,將馬當了自己的血脈兄弟。
只是阿薔洗馬的樣子他仿佛未見過。
巧的是此時遠在朔州州的衛薔也在洗馬,將袖子挽起,她穿著一身粗衣抱住了馬的頭。
金色的馬毛在衛薔的手中如水般滑落,落在了馬頸上。
「油鍋你千萬彆氣,伴刀是你的前輩,我先洗它是應當之事,你說可對?」
被叫做「油鍋」的馬鼻孔噴氣,儼然有些氣惱。
同光八年歸義為與西北四州協力攻打甘州烏護送了兩匹汗血寶馬,這匹金色的馬正是其中之一,整匹馬都是淺淺的金色,身上一點雜色也無,身形纖細四肢修長,跑起來迅猛如風。
衛薔自然愛惜這匹馬,還將整個元帥府中最金貴的「油鍋」給它做名。
可愛惜是一回事,先後是另一回事,她要先洗的馬是她當年不捨得帶去洛陽的「伴刀」,從「元宵」死後純黑色的「伴刀」就成了她的戰馬,東征蠻人北出豐州南下長安都是用的它,如果有一日衛薔還要上戰場,要騎的還是它。
這是同袍之情、生死之交,無論什麼愛惜都是比不過的。
伴刀抬了下前蹄,水汪汪的大眼看了一眼在撒嬌的油鍋,眼中似乎有兩分不屑。
衛薔今日也是難得清閒,李若靈寶帶著文書們比她晚啟程一日,她又是騎馬趕路,算來比她們快上一日半,到了朔州便停下來等她們。
洗馬著實是力氣活,伴刀穩重,一盆盆水澆上去也不動,油鍋雖然有些小性子也是萬中無一的好馬,還主動往水盆上貼,可就算如此,洗完兩匹馬之後衛薔也喘了口氣。
遠遠傳來一聲怪異的尖嘯,聲音先是漸大又變小,仿佛有什麼怪物呼嘯而來又擦著朔州城遠去了。
衛薔將簡單紮起的頭髮重新梳攏,又將濕了的衣服換了,笑著對兩匹馬道:「天氣尚早,咱們去看看那新火車?」
麟州軍械所曾有豪言說三年會令火車提速一倍,從前火車最快一個時辰跑四十八里,如今一個時辰最快能跑百里,平時一個時辰八十里,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停就真的是一日千里,兩日一夜就能從雲州進幽州,就算從麟州到東北安民府也不過五日,放在從前實在是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