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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趙源嗣,那定遠公世子徑直問道:「趙將軍是為公事而來,還是找我姑母私事敘舊?」
趙源嗣行了一禮,道:「末將奉皇后之名,召鎮國定遠公入宮自辯。」
當眾射殺有爵之人,還能被這般客氣地「召請」,她這鎮國定遠公也算是頭一份了。
衛薔點點頭,起身便往外走去,衛瑾瑜跟在她身後。
騎馬走出大門時,衛薔見門前只餘一灘血跡,笑了笑,道:「趙將軍有心了,可曾看見那屍體?」
趙源嗣今年三十有四,能做到金吾衛上將軍也是靠屍山血海堆積而成,想到自己剛剛所見那頭上有一血洞死不瞑目的屍體,仍有些心驚。
「定遠公……以一物貫穿頭顱,實在膂力過人。」
「不過是一彈子罷了,從前樂遊原上,你和我大兄不也以弓弦射彈子?」
趙源嗣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衛錚少有歸京之時,可他每此回來,樂遊原上總有人歡呼笑鬧,打遍長安無敵手的衛二郎身後,有個他們同輩中人人人敬服的衛大郎。
十幾年過去了,趙源嗣還以為自己忘了那個談笑間一彈子擊殺豺狗的衛大郎。
十幾年後,他恍惚看見了另一個衛大郎。
只不過殺的不是豺狼,而是人。
衛薔手中把玩著一核桃,笑著說:「還記得趙將軍弓馬極好,先父也曾讚不絕口。」
趙源嗣坐在馬上,收斂心緒,低聲道:「若非先定遠公保舉,我也不會得選往許州練兵,此等知遇之恩……」
衛薔又一笑:「那般恩情也不需記,先父保舉你,自有他的道理。」
趙源嗣除了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時過境遷,他如今能扶搖直上為三品大將,靠的是聖人諸多兄弟的血,還有世家的抬舉。
這時,衛薔說道:「趙將軍,我記得你是沙陀族朱耶氏,你祖父追隨太宗皇帝,以軍功晉上柱國,還得賜姓趙,當年也曾在北疆與蠻族血戰,後轉調西北,時太宗欲打下甘州烏護,令祖為北路大將軍,中途遭烏護截殺,兵敗於白亭河,得一十七歲小將相救,才逃得性命,回了長安後被去職降爵,連你父都被貶為校尉。」
聽騎馬緩行的定遠公娓娓道來,趙源嗣一家如何發跡如何衰落,仿佛皆在眼前。
趙源嗣毫不驚詫,衛家大娘子常年在北疆,旁的世家小娘子以《姓氏錄》識字,她用的怕就是《武將譜》了。
「國公大人好記性。」
「好記性?」
衛薔一勒韁繩,停下來看了趙源嗣一眼。
「真說恩情,我阿父對爾等最大的恩情不是保薦,而是早早死了,我大兄對爾等最大的恩情也非以一人之力擊退數十豺狗,而是英年早逝,連著定遠軍上下覆滅,才有了你們這些人的出頭之日,不是麼?」說這話時,衛薔還是笑著的。
竟然有這麼多人、竟然有這麼多人以為十幾年前衛家滿門血案她已全然忘了,那害死了她妹妹的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登她的門。
踩著她父兄骨血得以進位的人跟在她身後喊她國公。
那些被逼到死去的人呢?
被坑殺的良將,他的馬也死了。
被抹了脖子放血死在土坑裡的的少年將軍,有人守著一棵桂香柳在長城等他。
用全長安最靈巧的手勒死了自己的、她的阿娘。
還有她妹妹,一個長安,一個洛陽,這天下以淫婦之稱和牝雞司晨就要葬了她們。
她如何能忘?
她怎敢忘?
手指在刀柄上輕輕摩挲。
低著頭,衛薔仍是笑著說:「趙將軍,其實您還該謝一個人,只是,她也未必想讓你知道她的名姓。」
說話間,宮門前已到了。
趙源嗣雙手握住韁繩,直到馬不耐地噴氣,他才驚醒。
看著一眾禁軍佩刀列在兩旁,衛薔又想笑。
先帝賜她見駕不解刀,可如今她算是戴罪之身,守門將躊躇片刻,想到無人下旨讓定遠公解刀,只行了一禮,就帶著她往文思殿去了。
今日的紫微宮內很熱鬧,道上三步五步,就有禁軍把守。
文思殿內,皇后高坐於上,三省長官、刑部、禮部、大理寺……甚至還有宗正寺卿肅王趙啟恆。
「定遠公衛臻,你如何在你府門前擊殺了定寧將軍衛銘?」
衛薔回頭看了一眼,殿門大開,天光明晃晃地照進來,再看殿中人,一恍惚,仿佛皆是魑魅魍魎。
她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刀柄,閉上眼睛再睜開,看清了自己外祖和妹妹的臉。
開口問她的是大理寺卿。
衛瑾瑜站在自己姑母的身後,看著她一身重紫,成殿中最明亮的一抹。
衛薔沒有看向發問的大理寺卿,而是看向正座:「搭弓,鬆手,啪,他便死了。」
說話時,她雙手做挽弓狀。
張弓,鬆手。
全殿上下頓覺脖頸後冷風簌簌。
「定遠公!你擊殺有爵位之人,如何還能在皇后面前嬉笑?」
聽到此問,衛薔轉頭看向大理寺卿:「我笑了嗎?不是你問我,如何殺人?不如,在座各位出來一人,讓我當庭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莫不是要再殺一人?
小心看一眼皇后,大理寺卿上次在宮中見到如此狂悖之人,還是數年前逆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