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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劃在肥爛豬肉上,所到之處汁水橫溢,肉極輕巧地就成了兩片。
裴道真忍不住抬頭看向對面的定遠公,又見她手中白線堅韌,來回幾下,就將肉割開,竟然連肉湯都沒沾多少。
再低頭看看手中短刀,裴道真深吸一口氣,端起酒一飲而下。
「國公大人,您不是請我吃著蒸豬頭,而是給我看這刀與線吧?」
衛薔咽下口中香肉,抬頭笑著說:「那裴侍郎可滿意眼中所見?我今日便是想告訴裴侍郎,北疆雖然貧寒,也有鋼刀,可護裴家姑娘安穩,也有這棉,可保裴家姑娘衣食無憂,將她交給我,您儘管放心。」
話入正題,裴道真微微低頭,壓著心中酸澀道:「國公大人,我家阿盈剛過十二歲,在家時也不過做些繡花撲蝶之事,我想了幾日也想不出這般小女兒如何能為官吏,去了北疆,您想讓她做何事?」
他對面,衛薔又切了一塊肉,口中道:「裴家姑娘,自然精通詩書,財教醫三部從整理書籍的書吏開始做起,經年累月,做到一州部司長官自然不在話下。」
手中一頓,衛薔笑著說:「裴大人,你若是想讓她女承父業,北疆除了有監察司之外,也有定遠軍勝邪部協同監察文武官員,兼代官吏選拔之責……」
「不!下官並無此意。」
裴道真抬起頭,直視著定遠公。
「還請國公大人體恤下官與拙荊的思女之情,我並非不願女兒去北疆,只是……只是,下官從未想過。」
裴道真是個真性情之人,不然在於家他也不會對著自己的兒子罵鄭裘作紅花豬,可越是真性情,面對養在膝下的小女兒要去北疆之事便越是傷心無措。
見他這般情狀,衛薔終於嘆了一口氣,緩緩將棉線放在了案上。
「裴侍郎,令高祖裴度裴丞相與我家先祖同有開國之功,乃彪炳史冊之名臣,翻前朝史書,也不乏裴家人光耀青史,您可知道,裴家到底有多少平安喜樂無憂到老的女兒?實不相瞞,您面前所坐之人,在十五年前也是被爹娘護在身後,一心只想做個遊俠兒的無憂女兒,西京衛家二郎之名,裴家子弟也不是無人領教,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生於錦繡,長在行伍,自號衛二郎打遍西京無敵手,那又如何呢?
才名滿西京,抽得天下第一簽,閒暇時不過喜歡一條渾身銀白頭上一抹紅的錦鯉,那又如何呢?
不愛讀書,不喜女工,嚷嚷著一輩子不嫁人要爹娘一輩子的嬌嬌小女兒,那,又如何呢?
看對面定遠公眉目低垂,裴道真剎那間如墜寒冰,他竟然忘了,自己眼前之人是誰。
只見衛薔自斟一杯酒喝下,臉上重新又有了笑。
「裴侍郎,時事輪轉,興衰更迭,您心中愛女之情,我已明了。」
接下來,裴道真便聽到當朝一品國公對自己說:
「十二年前我曾對三百孩子說我要護著他們長大成人,如今還剩一百七十人,七年前,我對六百個孩子說定遠軍便是他們的家,北疆安然,他們便安然,如今,還剩五百四十七人……裴侍郎,我今日許你一諾讓說她一世安然,也不過是虛言。我只能說,我,衛薔會像護著那些孩子一般護著裴家姑娘。」
案前一陣靜默。
裴道真站起身,對衛薔深深一行禮。
「得衛家大娘此言,裴某心滿意足。」
「衛家大娘」,重聽這四字,衛薔綻出了一抹笑,不像笑的笑。
在一旁,裴道真還在感懷她的情誼。
也許在他的眼中,面前之人真的已經不是凶名滿天下的定遠公,而是當年西京城裡鮮衣怒馬衛二郎。
衛薔又舉起了筷子請他落座,嘴中道:「裴侍郎也不必如此就放心了。」
裴道真原本已有些心定,坐到一半聽了此言,被驚到差點跌坐在自己腳上。
又聽衛薔說道:「您不放心,大可以多派些族中子弟陪著裴姑娘同去北疆,若是覺得堂兄弟見面不便,姐妹也可以,已經結婚的也可以帶家小,十三州之地他們可選一居之。」
頃刻間,裴道真一腔感動散了個乾淨。
「國公大人莫要與下官玩笑。」
心事一了,他也有了閒情想起其他:「國公大人明明是據有北疆十一州之地,肥肉美酒下肚,就成了十三州?」
「去歲定遠軍占了勝州豐州。」肉片蘸在蒜醬里,衛薔淡淡道。
裴道真又是一怔,接著,他恍然道:「前日國公說要重開商道,看來也是胸有成竹。」
衛薔道:「北烏護如今勢弱,被蠻族接連劫掠土地,與其談商道之事,我還是有幾分把握。不過……聖人已知曉此事,他頗為贊同,只有一事,囑咐我必須做到。」
裴道真坐正身子,也拿起衛薔給自己的短刀開始割肉:「聖人所說,必是二桃殺三士之法。」
看來皇座上那人心中有幾分盤算,朝中不是沒有人看清的。
衛薔撕下一塊胡餅,聽裴道真問自己:
「不知道國公大人將此事告知下官,是打算如何做呢?」
「裴侍郎對通商之事如何看?」
「朝堂不穩,外敵環伺,在此時勞民傷財,大開商路,不管成與不成,百姓受苦是真。」
食肆內肉香陣陣,人來人往圖一餐溫飽,這兩人所說卻是關係千萬人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