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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啟恩將虎裘裹在身上,輕咳了兩聲,又是平日裡那重病在身的聖人。
「凡所征之地,皆屬定遠公衛臻,不稅不役,官署自立,父皇,你給衛臻如此的『征地令』……等到朕真讓世家俯首,寒門黨爭平衡,那北疆還是大梁的北疆麼?」
手指捏緊茶杯沉吟片刻,他輕聲道:「衛臻的無眠之症你們可探查清楚了?」
一旁奉茶的太監低聲道:「回聖人,定遠公不讓人在院中伺候,下面的人也探出她每日睡前要服藥後才能安寢,亦有精通醫理之人伺機觀其顏色,氣血兩虧,神思睏乏,應是確有無眠之症,至於是否如傳言一般發狂殺人,暫未探得。」
趙啟恩搖搖頭道:「衛家世代殺孽太重,不然她也不會盛年便有此病,也是天意如此。傳信給姜清玄,告訴他,讓人上奏本再請議定遠公世子之位,比起那衛瑾瑜,還是更該讓衛家在東都的衛家旁支繼承國公之位。」
「是。」
看一眼九州池的午後之景,趙啟恩站了起來。
「聖人,晚膳可要擺在皇后娘娘處?」
「朕今日不想再見姓衛的。」
趙啟恩走在虹橋之上,眺望九州池深處,道:
「去山齋院。」
山齋院在九州池西北角,四周環水,原是先帝最後兩年靜養之地。
走到院門前,由著太監打開院門,趙啟恩便看見一穿著紫色繡錦大袖長衫的女子跪在地上。
院門關上之前,趙啟恩已將那女子一把拉起攬在了懷中。
第16章 做假 「行歌,你膽子怎麼變如此小了?……
定遠公府,換下了錦袍的衛薔坐在書房裡,她回想了一會兒自己今日在九州池的一言一行,沉聲說:
「聖人要借西域商道之事削弱世家,我以真做假,他卻想以假做真,真真假假,倒是給了我們機會。」
她對衛清歌招招手,小姑娘立刻從懷裡掏出了緊緊捆住的一卷羊皮。
這羊皮乍看尋常,展開一層才讓人察覺它極為輕薄。
最後整張羊皮卷開在案上,還有小半從三面垂了下去,而羊皮上所繪的便是城池山河,細細密密延伸開來,不僅有他們身處的大梁,他們所來的北疆,南面有南吳、南越直到大理、崖州,北面也直通蠻族、烏護……密密麻麻的地圖上,滿朝世家寒門連著皇帝斗到不可開交的大梁,不過是不大的一片地方。
當然,此時的北疆更小。
「去歲定遠軍北出勝州,從勝州到豐州都已在我們手中,我要對世家所說的邊市,就在豐州。」
衛行歌四年沒有回北疆,也被這地圖所涵幅員與細緻精密所驚,忍不住問道:
「元帥?這圖?」
衛薔喜歡看他這驚訝樣子,笑著說:「這是參照予歌的前朝默圖,加上林家相助,樂莘父子歷經六年所繪。」
對於衛行歌來說,當初衛薔決定精製地圖只是一件不知何時會有效用之事,如今看見實物,他心中只剩嘆服。
「元帥,一見此圖,我立刻覺胸中開闊,東都雖大,在這圖上也不過方寸之地。」
「東都本來就是方寸之地,這偌大天下,只看一處,哪裡都是方寸之地,一城雖小,一人更小,萬不可因這圖而輕視一城之地。行歌,你來猜一下,我真正想要開邊市通商之地在何處?」
衛行歌細細地看著這張地圖,手指下意識在北疆所在之處摸了兩下,才慢慢看向西側。
「元帥一直想攻羌人,莫非是想在靈州與薛大將軍攜手開邊市?」
聽他如此說,衛薔笑了,是衛行歌很熟悉的笑,他小時候背錯了書,衛薔會露出來的那種笑,有點取笑的壞,又有點無奈的慈愛,其實她也沒比衛行歌他們大幾歲,平時像個師長,笑起來就像個姐姐。
此時她笑著問:「行歌,你膽子怎麼變如此小了?」
衛薔的手指點在靈州,然後一路往西,最後落在了一處。
看著她的動作,衛行歌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耳邊只聽她緩緩說:
「羌人之西是甘州烏護,沒有甘州肅州,沒有玉門關,又算哪門子的通商西域呢?裴侍郎信中提到玉門關於他乃是指代,於北疆則是必成之事,他怕是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女兒可能真去了玉門關。」
衛薔的說笑聲中,衛行歌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在這剎那,他甚至不敢去看衛薔的臉。
若要玉門,必取甘州,若是衛薔想要甘州,則西北宥州、夏州、靈州、鹽州四地要先歸入北疆。
鎮國定遠公,她之所以能權勢滔天手握北疆十餘州,是因為她的手中有先皇所賜的「征地令」,凡是她從外族、敵國手中打下的土地,在她活著的時候就是她的,不向朝廷納稅服役,北疆便是如此一州一地被她打下來的。
這是她以血和命從先帝手中換來的。
可西北四州,它們本就屬於大梁。
它們、它們如何會歸於北疆?
又或者朝廷能放任定遠軍西出四州之地將甘州肅州打下來?坐實定遠軍占據大梁之西,他們肯麼?
若是不肯,元帥會如何?
風吹動了放在窗楹的書頁。
書展露與人看的那一頁有什麼?風流從容,行事不羈,忠肝義膽,貪財好色。
被風吹露了一角的下一頁又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