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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抬頭,教堂頂部的水晶雕像散射著七彩光芒。
順著教堂旁側的旋轉樓梯一路上到二樓,林語見到了那台管風琴。
暖色燈光在琴身上柔柔地鋪了一層。
林語第一反應——這是台改裝後的鋼琴。
“鋼琴和它是近親嗎?”林語問。
洛新古思考片刻,回答說:“它們有本質上的區別。鋼琴有輕重音,依靠落鍵的輕重來控制擊弦力度,改變音量大小,而管風琴沒有,管風琴是風鳴樂器。”說著,洛新古站到管風琴旁邊,拉動了幾個音栓和活塞,將手指放到鍵盤上,輕輕按下。
聲音通過簧管傳出的那一刻,林語只覺得周身一震。
這種力量,就像是刺破了人類的外皮,摧毀了骨骼,直接觸碰到靈魂。
“聽錄製的音樂和聽現場演奏,是真的不一樣。”片刻後,林語說。
“什麼感覺?”洛新古看著他問。
“莊嚴、浩瀚。”林語說。
洛新古轉過身在琴座上坐好,他十指齊齊按下,那一刻風吹過高崗,將宏大的氣勢直接鋪散開來。
林語緩慢地退後兩步,靠在了二樓欄杆上。
旁側包廂露台位置,唱詩班整齊地列好了隊伍,再度開始朗誦。
音樂從洛新古的指尖下流利淌出,配合著少女們甜美清脆的嗓音。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在生命與時間的最後,也應高喊著燃燒)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怒斥,怒斥著光明的消逝)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儘管智者在歸去時懂得黑暗終將降臨)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因為他們的話語並不曾迸發電光)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他們亦不曾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1]
管風琴的延音讓詩意傳播到教堂之外很遠的地方。
教堂外小公園中參加婚禮的賓客紛紛停下動作,望著教堂的方向。
“演奏的人是誰?”
“不知道啊,但是這音樂……怎麼說呢,讓人心裡莫名地平靜。”
……
林語靜靜地看著洛新古的背影。
是了,三年前第一次見到洛新古,他就是被琴聲吸引。
洛新古的演奏有一種感染力,就好像真的能把演奏的樂音化為場景,再把那副場景帶到聽眾面前一樣,栩栩如生。
他想起前幾日在實驗室,洛新古做親身實驗生成又被摧毀的圖像。
——黑暗,無盡的黑暗。
旋轉的萬花筒,在黑暗中開出的白色薔薇。所有的一切雜糅在一起,最終破碎化為零星。
林語垂眸。
大城市的富家子弟,一路順風順水的藝術家,心底里潛藏著那樣深的陰霾,卻還能維持自己有禮溫和的外表。
「洛新古絕對經歷過比黑暗更絕望的事情」。
……
洛新古按下最後一個音,鬆開踏板轉過身。他第一時間看向林語,緊接著身形一頓。
“怎麼了?”洛新古抬高眼帘,“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林語一怔——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表情有什麼異樣。
洛新古思考片刻,開口:“就像是……在看一隻被雨淋了一夜還找不到家的可憐小狗。”
林語腦中立刻浮現出畫面,他輕咳一聲掩住笑意,驀地聽見洛新古喊他。
“阿語。”
“嗯?”林語下意識看過去,洛新古已經從琴凳上站了起來。
“我明天出發去北海道。”洛新古說,“有一場音樂會周一晚上辦,我得提前過去準備。”
“哦哦。”林語這才想起來,洛新古提過這周日要離開海都。
但是,這種跟他又是匯報又是解釋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林語皺眉憋了好一會兒,問:“坐哪趟航班?”
洛新古說了個航班號,緊接著補充一句:“不用送站,這趟航班太早了,你這周這麼辛苦,在家休息吧。”
這麼一說,林語不好再硬著頭皮說去機場送站的話,只抿了抿唇。
“你有話跟我說吧,沒什麼可避諱的,在我這裡你可以直接說。”洛新古一語道破。
“……今年還回國嗎?”林語抬眼看著洛新古。
他本來想問“最近還回不回國”,但覺得這樣問話有些突兀冒犯。於是他選了個非常大的範圍,“今年”,就好像這樣能顯得他不是很急迫。
沒等洛新古回答,林語立刻補充:“上次你參加實驗後,數據結果很好,我想著如果你回國有時間,能不能再參與一次實驗。嗯,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如果你願意來,我會提前把所有流程都安排好。”
他說了很多解釋的話,囉里囉嗦地。
“當然,今年排不開的話,明年也可以。我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