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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無相難得眼神躲閃了一下,避開穀粒視線,目光落在屋檐上的瓦片方能出口:「衲僧只是想打坐了。」
穀粒:「……」
這就是禪宗刻進骨子裡的習慣嗎?愛了愛了,多來幾次她怕不是能白日飛升。
穀粒輕咳一聲,擺正自己作為「自封死對頭」的態度,異常大度地拍打念無相肩膀:「這就是機緣啊。」
她手勁很輕,打在納衣的補丁處,都讓他只感受到瞬息指尖的溫度,便再次瀟灑地揮舞離去,只餘下故作淡然,實則已經忘記念珠數到何處的和尚獨自出神。
小半晌過去。
念無相終於主動問出一個問題:「宗主將我鎖進藏經閣,施主是如何出來的?」
他一貫細緻周密,從穀粒在城外的陳述中已經察覺,這位定是翻看了藏經閣中哪冊密宗,得了這驚天訊息,才會費盡心思再趕回來。
念無相不是一個死板的和尚。
既然有緣,合該是穀粒進到藏經閣中。
穀粒想起自己幹得那些好事,終於想起來不好意思。
摸著後腦勺笑得有些心虛:「噢,你不是講過藏經閣不讓外門弟子入內,一張變幻符加上鶴鳴山劍法,這認死理的就把我踢出來了。不過嘛……」
和尚一雙泛著瀲灩光華的眸子看來,含著意料之外的興致與清朗。
穀粒一鼓作氣囫圇道:「我這一路御筆而來,不甚熟練,途中還使用了十幾張助推符咒,舉止嘛,不太雅觀。佛子的清譽可能會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
念無相:「……」
他不吭聲,穀粒便默認此事揭過,舒一口氣扯皮道:「對了,你給我芥子須彌做什麼?」
念無相整理好心態,答:「與我聯絡。」
見穀粒的眼神變得奇怪,念無相破天荒補充澄清:「以防我們還會隨時互換,這芥子須彌內有一道開通的『類界』,施主可以通過它與衲僧對話,或是留音。」
穀粒頭一次聽說「類界」存在,立馬從芥子囊探出扔在角落的杏核,邊玩邊嘆道:「原來這就是你說的蟾毒贈禮啊。」
念無相早料到這種情況,平靜答:「正是。」
穀粒操控著芥子須彌,當場給念無相又是通訊、又是留言,甚覺有趣。
她深覺此物便利,從芥子囊翻找出一條極細的墨玉鏈串上芥子須彌,掛在脖子上。
念無相著實有些詫異。
穀粒天生膚色偏向於上好的瓷白,這條墨綠鏈子更襯得她膚若凝雪,芥子須彌散發出淺淡金光,柔和地在鎖骨窩處打上一層陰影。
念無相只看過一眼,方寸山便似失守一般塌陷。奈何他慣來不動聲色,只是較往常更為冷淡地走上岔路口另一端。
穀粒默默圍觀幾秒,忍不住疑惑:「念無相,你要去哪?」
年輕的佛子默默頓住,如大夢初醒,又一臉淡然地轉頭拐了回去。
穀粒心粗如碗口,絲毫不在意和尚的反常舉動,嬉皮笑臉繼續玩笑道:「這東西果真是寶貝,還有多餘的嗎?咱有錢,不白嫖你。」
念無相噎了半晌:「沒了。」
穀粒揚眉:「聽四師兄說此物為禪宗獨門小法器,便以為數量不在少數。」
念無相輕笑:「我手中只此兩枚,歷代佛子將此作為與宗門互通的小法器使用。」
至於只有他手中的芥子須彌才可開通「類界」之事,卻是半個字也沒提起。
左右他修的渡己之道,也只剩個天竺鼠常做聯絡罷了。
念無相憶起這些舊事,絲毫沒有產生任何情緒波動,因而穀粒根本注意不到此話背後的異樣。
她思維向來發散又飄忽,想起一出是一出:「對了,派來送信那隻豬呢?」
念無相思索卒然,反應過來說的是天竺鼠,回道:「它一直都在。」
穀粒便從芥子囊摸出沒吃完的松子,沒等呼喚,身畔房檐上飛快躥來一個白毛圓滾滾。
她僅憑餘光就斷定確實是白毛豬,捻起一顆松子拋向高空道:「去追。」
可憐滾滾為一口吃的拼盡老命,抱在懷中剛吞入口,下一顆松子已然飛向高空。
如此往復幾次後,胖子滾滾呼哧呼哧地癱在地上。它不願再劃拉小短腿自己行動,索性把身子蜷成一個球,示意穀粒踢著它走。
念無相:「……」
萬佛塔一眾殘念要是知道燈油供養出這麼個貨色,不知作何感想。
穀粒踢了滾滾沒幾步,便見前方多出一道人影,黑靴橫陳,直接擋住了滾滾肉球繼續前行的去路。
穀粒直覺不妙,揮手灑出一打符紙,沖念無相道:「先救豬。」
念無相正欲出口的「不用管它,死不了」卡在唇齒之間,沒說出來。
穀粒這回再入燕來城似是做好充足準備,一副傍了靈礦的闊佬做派,連丟符紙都是按打計算的,生怕砸不死對方。
窮宗出身的佛子沉默了。
好在念無相與滾滾心意相通,給出指令,就見方才還懶在地上一坨球突然柔韌性極好地360°轉體,隔空一躍,蹲上了穀粒肩頭。
穀粒放下心來,再去看身前步履蹣跚的身影,不由愕然。
那人從陰影里走到月光下,早已不是河邊洗衣時熱情又溫暖的神色,此時木訥著一張慘白面孔,眼球無生氣,也不轉動,只機械地在兩人之間擺了擺頭,然後選擇越過他們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