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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第三日,便是今日。
聽說義莊裡的守屍人換了又換,總是干不過兩日便逃,傳聞有鬼祟徘徊在此。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穀粒便只好親自下場一探究竟。
說來慚愧,她這月的靈石又花得一乾二淨,手頭拮据,連帶著在這人世行走也不寬裕,一進義莊,只看到滿地的空棺材,一沒見屍體,二沒聽到城中異動,她便起了睡一覺的念頭。
群屍出動,城中十之八九真有妖邪。
正所謂以不變應萬變,她只需要脫掉外袍,躺進棺材,等天光大亮,直接回宗門邊訴苦邊交任務。
簡直完美。
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可惜,卻被這一紙傳訊破了美夢。
穀粒右眼莫名跳了一下,只覺得這信上的最後一句讓她心緒難安,若執筆者果真如她所想,「燕來城可棄」五個字,染上的可是數萬條血債。
還未想出對策,浮空飄動的五采箋突然自燃起來,被風一揚,連灰燼都吹散不見。
夤夜長空,過天星一閃而過。
穀粒沒怎麼猶疑,便決定立刻趕回宗門求援。耗盡靈力用去一張傳送符,勉強也可以抵達青城與鶴鳴交界處,來得及。
變故就在這時出現。
她還未掏出符紙,義莊門外的石板道上,由遠及近響起有節奏的「噠——」「噠——」「噠——」聲。
蠟屐接觸在青石板路上,聽起來像是剛塗過蠟油的小葉紫檀,不避水坑,不躲泥澤,越走越疾。很快,沉木撞過門檻發出鈍悶聲響,進了義莊。
傳送符消耗過大,對施術者的心神專注要求極高,穀粒找不到時機,只好飛身先出了棺木,戒備地退入停屍廳內。
月彎如牙,色白如霜雪。
在這霜雪周圍,是一層籠著緋色雲煙的霧,不沾一絲一毫血腥氣。
雲霧越發濃厚,廳內正中的神龕台上,一尊琉璃塔的篝燈滅了大半,只余孤光一點螢。屋脊飛檐上的招魂鈴輕輕震顫,幾秒之間便猛烈晃動起來。
那位不速之客已然站在院中。
他挑一盞飛花紅燈籠,蓬頭歷齒,傴僂而行,依稀可辨出是名男性老者,嘴巴張合之間,低吟著什麼咒文。
隨著老者語調波動的,還有燈籠內燃燒的燈芯,堪堪將滅時,這人早已咬破了手指餵血進去,復又燈火通明。
穀粒不免蹙起了眉頭,這似乎是一種十分兇險的詭術。
不過一盞茶,只余個牙兒的新月光芒越發黯淡,直至被最後一縷緋紅色煙霧徹底掩蓋住,義莊那扇破敗不堪的銅木門被倏地掀開。
這兩扇門厚重高大,各打了十六道鐵釘,按理以人力只能緩慢推開,像如今這般暴躁的手法,倒是有些厲鬼結群的意味。
事實也確實沒有辜負她的判斷。
門開以後,成群結隊的白面行屍悄然而來,不發出一點響動,場面極度震撼。
穀粒不確定,這些慘白的面孔能不能稱為行屍,畢竟數量遠遠超過了暫厝在此地的棺木,直到她打眼看到了隊伍最前方的大娘。那個昨天還悄悄告訴她「城裡不對勁」的人,現在莫名其妙進了義莊。
穀粒幼年便在鶴鳴山上以符入道,算是大邑那一帶天師道里小有名氣的符修,蓋因天資聰穎,領悟符意的資質非尋常符師能及。
可她到底沒有見過這世間真實的意料之外的樣子。
她以為的修仙,不過是畫符,革新,飛升,絕塵。如此而已。
她大腦內或許一瞬間划過太多的念頭,可手卻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伸手,起勢,聚靈中天,這樣的動作她重複過千百個日夜,然後流暢地完成了一道井字符。
這個動作足夠大膽,因為,她把自己跟這些不明生物一起困在了義莊內。
拎著飛花紅燈的老者身形一滯,隨即伸出空閒的右手,召來一名行屍,將那人脖頸捏在掌心之中。
那白面行屍甚至都沒露出一點痛苦的神色,便癱軟在地,成了一幅軟塌塌的皮囊。
反觀老者,如同飽餐一頓饜足的貓,步履輕盈地向穀粒行來,手中燈火大盛,依稀可以看到紅霧形成的飛花籠在他周身。
穀粒心中警鈴大作,她向來惜命,能偷襲絕不硬剛,能跑的絕不打的,如今出於本能,她催動靈力迅速畫了個飛天咒,引燃掌中二踢腳便拋了出去。
井字符只困妖邪鬼祟,不管死物。
二踢腳很容易便穿過一道藍色屏障,在飛天咒的助推下直衝天際,隨即第一重炸裂,在天際爆開一朵巨大且粉嫩的愛心。
穀粒驚了,眾行屍呆了。
所有人仰頭看向天幕,配合著緋紅色的霧感背景,這朵桃色愛心掛在夜幕,久久不散。直到第二重爆炸聲響起。
穀粒眼看著這朵愛心散成無數細小螢光,然後攢聚在更高空,化為幾個大字——
「快來嘛,等你喲~」
穀粒:「……」
她腦中把周長老和器修長老們挨個問候十萬八千遍,還未低頭,就見先前同她一樣懵滯的老者迎面而來,燈中甩出飛花殘火。
好傢夥,搞偷襲啊!
穀粒已經來不及畫符。
老者已至,突然,她身前綻開一道淡金色的七葉蓮,蓮葉浮生波動,將那老者彈的退出了停屍廳內。
隨即,敞開的銅木門外行來一個白衣僧人,僧帽遮掩了他的雙目,只能看到一張薄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無悲亦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