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柳四娘輕輕抿了一口茶,淺淺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夠濃郁,便隨意丟在一邊。
年紀輕輕的小廝,還是不知如何侍弄香茶。
她在抬起頭時,那張艷麗的面容上,只剩下冰冷和厭惡。
「當年被你罵賤人的,可是另一個女人,」柳四娘一字一頓道,「那女人那麼愛你,那麼疼你,把家中的一切都給了你,還為你生了女兒,到死想要見一見你,你卻罵她是賤人。」
柳四娘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你罵她賤人,說每次碰她都覺得噁心,她在你眼裡豬狗不如。」
「那時候你說,你只愛我一個人,你的孩子裡,你也只疼愛雨姐兒。」
「我現在都能回想起來,沈大小姐臨死時絕望的眼神,」柳四娘嘖嘖兩聲,「真狠啊,老爺,你可真是狠心,你把你的髮妻逼死了。」
沈文禮聽她說起嫡妻,心裡的怨懟之氣依舊未消,但發熱的頭腦卻漸漸冷靜下來。
他呼哧呼哧,費勁地喘著氣,仿佛要把身體裡的病氣和濁氣都噴發出去,不再憋屈自己。
柳四娘看著他那半死不活的,活得還不如狗的樣子,心裡就忍不住地暢快。
她往前傾身,想要看清沈文禮悲慘的下場:「當年你意氣風發,可曾想過今日?」
「真是老天有眼,你這種無德無心,自私自利的懦夫,畢竟是沒有好下場的。」
沈文禮呼哧呼哧喘氣。
「賤人,賤人,」沈文禮嘶吼,「我待你不,不薄,我對你,對你那麼好……你一個寡婦……我都不嫌棄你。」
他磕磕絆絆說了這幾個字之後,就被柳四娘尖銳地打斷了。
「你待我好?你待我不薄?你嫌棄我?」柳四娘尖聲一笑,聲音刺耳又難聽,「你待我哪裡好?待我哪裡不薄?你還敢嫌棄我?」
「你會扶持我,把我帶入沈家,無非就是想要羞辱沈老爺子,羞辱沈大小姐,你只是覺得我出身還不如你,跟你相比,我是個泥地里的爛貨,你看到我,就覺得自己是真君子了。」
「你瞧不上我,又饞我身子,」柳四娘嬌媚一笑,「你說,咱們兩個誰是爛貨?」
沈文禮同柳四娘相識多年,自以為了解這個女人,卻沒想到,她對外人陰險毒辣也就算了,連對自己都沒有心。
「你……你……」沈文禮咳嗽說,「你說的那些,都是,都是騙我。」
「你說你,愛慕我。」沈文禮質問她。
柳四娘突然坐直了身體,打斷了沈文禮的質問:「我當然愛慕你,那一年,那一年,我們相識在垂花巷,我是個拼命上工,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茶娘子,而你,是攬戶身邊不起眼的帳房。」
「我們租住的屋舍緊緊挨著,你對我多有撫照,我自然傾心與你。」
柳四娘娓娓道來,聲音悠揚,帶著兩人回到當年的細雨微朦小巷中。
「禮郎,當年你我百般恩愛,你與我山盟海誓,承諾百年,怎麼轉頭你就成了沈家的乘龍快婿?」
柳四娘這樣的女人,原是農女出身,她自不懂得什麼詩詞歌賦,但同沈文禮相知相戀之後,她漸漸開始學習文雅之言,偶爾也能說得體面。
但這種體面,總是怪異的,似乎永遠也說不端方。
她如此說完,又看著沈文禮笑。
那笑容如同年輕時那般羞澀,如同含苞待放的花兒,青澀又純潔。
當年的她也不過是祈求戀慕之人垂憐的普通女子罷了。
但事與願違。
「我那麼愛你,可你偏偏那麼狠心啊,」柳四娘看著滿臉陰鬱,已經日薄西山的沈文禮,語氣越發平靜,「你拋棄我的時候,可曾想過這一天?」
沈文禮含著怒氣的聲音再度響起:「住口,住口。」
他目眥欲裂:「我不是都還給你了嗎?」
「我,我給了你沈夫人的地位,迎娶你為繼室,」沈文禮說,「我花了多少錢,才給雨娘買……買了這個沈家大小姐的名頭。」
沈文禮邊說邊咳,他乾癟的胸膛猶如正在鼓風的風向,呼哧呼哧,即將被火苗淹沒。
「我,我不欠你的,」沈文禮義正言辭,「沒有我,也沒有你,你的今天,你太貪心了。」
柳四娘那已經有了魚尾紋的眼眸,驀地睜大,她不可思議地看向沈文禮,驚訝地問:「沈老爺,我究竟說你天真還是單純?還是說……你真的自私自利,活的還不如畜生。」
「當年你覺得沈家壓你一頭,你做贅婿憋屈,從一個書生成為了商賈,覺得是沈家對不住你,所以你使勁的,使勁的苛責沈家那對可憐的母女,」柳四娘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說心愛於我,即便同沈小姐成婚也待我如初,你說你愛我,更偏心雨娘,那對母女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
「好話都被你一個人說了。」
柳四娘道:「可當年你拋棄我的時候,我跪在大雨里求你,說我有孕在身,你也沒猶豫過啊?」
沈文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些都是他自己做過的事,待到重病臥床,需要人照料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做一切事都有報應。
不是良心喚醒了他,他這種人從來都沒有良心,只是因為如今過得人不人,鬼不鬼,他才發現人不能太過冷酷無情。
可什麼都晚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利用柳四娘刺激沈惠娘,他對柳四娘好,對她「不離不棄」,對她所生的女兒慈愛有加,都是為了讓沈惠娘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