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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憐雪毫不在意那碗冷茶,她仰頭一口喝下,順了順氣,一邊拍了拍女兒的頭,感謝她的孝順,一邊對門外道:「孫大姐,你稍等,這就來。」
她讓沈如意再去穿一件厚褙子,自己則快步過去開門。
單薄的門扉吱呀一聲開了,門外一個銀盆臉、體態豐腴的婦人笑眯眯站在那。
她一張口就要人命:「沈娘子,你已經欠了我十日房租了。」
第2章 臉面值什麼錢?在命面前一……
沈憐雪跟女兒被沈家趕出來後,一開始手裡還有些體己,但她不捨得花用,同家中和善的老女使打聽了租賃事由,這才尋了這個跟沈家隔了半個汴京的甜水巷樓屋。
這一片都是普通的民巷宅樓,離汴河大街只有一刻,並不算遠,生活很是便宜。
只是租金也很高。
她當時實在窘迫,老女使也知道她們母女兩個可憐,沒有找房屋牙子,直接託了老交情,給她們娘倆介紹了這個孫九娘。
在這甜水巷子裡,孫九娘手裡握著兩棟樓,靠近汴河大街一棟,甜水巷深處一棟。
汴河大街那一棟自然是最好的,下面甚至還有並排的三間鋪面,上面的租屋十幾間,最小的開口就是五貫錢,沈憐雪便曾是小門商戶的小姐,卻也出不起這許多銀錢。
倒是裡面這一棟,後面打橫的小樓年久失修,被孫九娘隔了兩間,當了臨時塌房在出租,上面空出兩間的租屋,一直沒得人住。①
兩年前,沈如意還沒從被家裡趕出來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她性格本就柔弱,自也無法同孫九娘談論租金,全靠老女使善心,替她們娘倆談妥了租價。
汴京的房子都是按日定價的,像這樣的位置,便是屋況堪憂,一日也要一百錢,一個月便是三貫。②
不過沈憐雪從沈家被趕出之後,便去衙門改立了女戶,女戶皆屬於五等戶,可以享有免除徭役,減免賦稅的優待,租房時也能給房東減免稅務,因此老女使便又給娘倆往下談了談,最後的房租定為兩貫一個月,每日六十五錢便可。③
能有個容身之所,房租還這般低廉,沈憐雪是相當感謝老女使和孫九娘的。
只她到底萬事不能求人,銀錢上的往來能省就省,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好張口借錢。
這會兒孫九娘正叉腰站在門口,臉上端著笑,說出來的話卻有幾分刺耳。
「沈娘子,當年您家的老姐姐親自來說,我也不好拂了長輩面子,這才給了一個低價,你滿大街打聽打聽,誰家比我家這房子更便宜?」
「住這兩年,你日日都拖欠,我念你是個寡婦,生活不易,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如今這房租都已經拖了十日,可不得再拖下去了。」
孫九娘天生一張利嘴,她在甜水巷兩棟樓,男人便是早就沒了,她依舊能供兒子讀書,成了正正經經的讀書之家。
甜水巷裡,大凡百姓都不惹她。
沈憐雪自覺自己經常拖欠房租,從來笑臉迎人,但今日孫九娘嗓門太大,讓她的臉從寡淡的慘白變得通紅。
「孫大姐,我……」
她結結巴巴說了四個字,就被孫九娘打斷:「別大姐大姐的,我一個鄉下人,當不起沈小姐的大姐,這房租五日內要再是不交,你也別怪我心狠。」
孫九娘是看在她們孤兒寡母的份上,多給寬限了五日,這十五日的房租足足一貫錢,她倒也沒有嘴上那般得理不饒人。
沈憐雪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她剛一張嘴,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便響起來。
「娘!」一個小小的竹色身影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沈憐雪的腿。
沈如意仰起頭,用那雙已經哭紅了的杏圓眼睛可憐兮兮看著孫九娘。
「九嬸嬸,我娘病了。」
七八歲的小姑娘,除了天生的小圓臉,比尋常的孩子要瘦的多,加之大病初癒,一臉病容,看著可憐至極。
孫九娘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她沒跟沈如意說話,只看著沈憐雪的臉:「我……我也不是狠心,但咱們也得吃飯,你這房租一日拖過一日,旁的租戶還要不要給錢?」
孫九娘雖然堅持收租,語氣卻軟和下來。
她在甜水巷就三個鋪面兩間塌房並十五間租屋,這麼多租客要管,一家不給錢,旁的也要耍賴。
她再凌厲,當家男人也沒了,兒子還小,不知多少年才能熬出頭。
她不狠心不行。
沈憐雪咳嗽得面色潮紅,聲音嘶啞,喘得幾乎說不出話,倒是沈如意看著語氣軟下來的孫九娘,依舊可憐兮兮地眨著眼睛。
「九嬸嬸,團團太小了,賺不到錢,要不團團去給年年哥裁紙磨墨,九嬸嬸,再寬限幾日吧。」
年年哥就是孫九娘的兒子鄭欣年,他今年十二,脾氣和善,總是笑意迎人,沈如意小時候經常同他玩,還跟著他背書。
一聽沈如意提起兒子,孫九娘最後那點堅持散去,她嘆了口氣,彎腰拍了拍沈如意的頭:「看在團團的面子上,再寬限你們娘倆五日,十日後再說吧。」
她倒是沒把話說死。
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婦人,嘴上得理不饒人,心地卻比豆腐還軟。
沈如意鬆開沈憐雪,走過去抱了抱孫九娘的腿:「謝謝九嬸嬸,你真好。」
孫九娘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娘倆什麼情況,她只知道隻字片語,更多卻不知,但她們的可憐樣子,她卻日日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