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頁
「後來太醫診斷,他們給我吃的根本不是酒,只有第一碗為了讓我吃下去,加了一點陳釀,後來給我灌下的全部都是合歡散。」
這種藥是烈性的,沈憐雪自然沒聽過,但聽到裴明昉說三五碗都灌下去,足見當時要害他的人有多堅定。
「大概怕我只要有一丁點清明就會逃跑,所以他們給我下了三倍的量,以至於我很快便神志不清,至於怎麼去的元寶齋,怎麼……我其實都不記得了。」
裴明昉說到這裡,聲音又有些澀然:「對不起。」
沈憐雪微微一頓,他們兩個都不自覺別開了頭,沈憐雪沒說話,她低下頭等他繼續說。
「第二日,因為尋不到我,裴安在請示了母親後,派裴府的暗探在我喝酒的腳店附近搜尋,最終在元寶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裴明昉苦笑出聲:「大概是報應吧,回去之後我大病一場,臥床不起,月余才康復。」
被下了那麼重的藥,不可能有人還能活蹦亂跳。
裴明昉現在還好好坐在這裡,足見其意志堅強了。
沈憐雪聽到這裡,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那些……人呢?」
裴明昉垂下眼眸,他的聲音平靜如同無波的深潭,寒冷刺骨。
「約我出去,給我灌藥的那個同窗,被奪褫奪功名,發配邊疆,已經於五年前病逝。」
「跟他一起把我送入白紙坊的官吏全部下獄,兩個在獄中自盡,一個被滅口。」
「事發後我那個好同窗說,他們給我安排的是紅梔子樓的名妓,結果名妓當日身子不太舒坦,不大想要出門,竟是直接留在了紅梔子樓,根本就沒去。」
而那些坑害他的人,因為害怕被沈家拿捏把柄,當時竟都沒有留人守門。
「至於那個幕後之人,現在還站在朝堂之上,大搖大擺做他的同平章事,」裴明昉定定看向沈憐雪,「我向你保證,他也不會有好下場。」①
沈憐雪聽到同平章事這四個字,十分吃驚:「是尤宰執?」
如今汴京里呼風喚雨的宰執大人,天下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裴明昉頷首道:「是他。」
「尤家同裴家分屬兩派,尤家極力主張議和,不肯同遼人開戰,當年我父親過世時,他就對裴家發過難,我出入朝堂,風光無限,他不可能容忍我。」
「所以,他買通了我的至交好友,想要在我的德行上面做文章。」
事實證明,裴明昉當年還是太年輕,對身邊的同窗也太過信任,才有了當時的悲劇。
「只是沒想到,當年出現的會是你……而你早早便離開,沒有留下來指正我。」
尤家心虛,做了壞事不敢派人窺探,怕裴家抓住反咬一口,根本就沒人守門,打算等天光大亮再去抓姦,鬧得人盡皆知。
結果名妓沒去,而陰差陽錯進了白紙坊的沈憐雪卻又自行離開。
她一離開,尤家就連這意外而來的受害者也沒了,如何狀告年輕的狀元郎呢?
雖然最後因為這個打擊,裴明昉大病一場,但從此以後,卻也成為尤家最難對付的對手。
他的父兄都是只會打仗的莽夫,只有他,猶如一條冰冷的毒蛇,用他那雙豎瞳死死盯著尤家,盯著尤定邦。
自此之後,他再沒給過尤家機會。
裴明昉抬頭看向沈憐雪,第三次道:「對不起。」
他的道歉真摯而誠懇,那是他心底深處埋藏著的,長達數年的愧疚。
沈憐雪也垂眸看向他。
四目相對,裴明昉那雙泛紅的眼眸里滿是愧疚和自責,而沈憐雪,卻也有著歷經千帆之後的釋懷。
她不害怕同一個高大的男人這樣對視。
她再也不會害怕了。
真相已知,心底里的大石頭落了地,團團的父親並不是一個雞鳴狗盜之輩,不會突然出現一個為非作歹的壞人,冒出來要當團團的爹。
相反,他是個光風霽月的真君子。
這就足夠了。
沈憐雪淺淡地笑了:「好,我知道了。」
————
在查到真相之前,裴明昉曾設想過很多種情景,但無論哪一個情景,都不是現在這般。
因他而受了莫大傷害的女子,在安靜聽完了全部故事之後,就是淺淡沖他笑笑。
然後跟他說「我知道了」。
沒有哭鬧,沒有怨憎,沒有歇斯底里,甚至沒有如釋重負。
她似乎早就接受了這一切。
裴明昉安靜了很久,久到沈憐雪都疑惑地看向他,他才開口道:「你不想……不想說別的嗎?」
沈憐雪放在膝蓋上的手反而輕輕鬆開。
她道:「裴大人,當年之事,我們都是受害者,都是被人坑害的可憐人,你已經乾脆利落地解決了當年的幾個兇手,而我……而且也已經自己從當年的傷害里走了出來,所以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
沈憐雪輕輕笑了一下,她餘光看著門外徘徊的小身影,對裴明昉道:「我不貪心,也學不會貪心,對於我來說,其實不需要大人給我什麼補償,因為我已經擁有了上蒼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裴明昉的目光順著她看過去,就看到門外一閃而過的緋紅身影。
沈如意今日也穿了新裙子。
她個子長高了,又趕上過年,沈憐雪就給她買了一身繡著雪兔的緋紅襖裙,衣服裡面結結實實縫了一層兔毛,穿上非常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