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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她似乎頭一次聽,卻又一下子便聽進心裡去。
似乎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渴望有人能這麼同她說上一句:你要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沈如意看著那優雅婀娜的蘭花繡紋,見它在亂石上搖曳,在綠意盎然中幽靜綻放,突然開口。
「嬸嬸,不如你起名叫蘭兒吧,多好聽呀。」
以前的名字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起個新名字。
小娘子低頭看向沈如意,看著她那雙如同黑珍珠一般的杏圓眼睛,抿了抿嘴中,羞澀的笑了。
她這一笑,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婀娜多姿,飄搖待放。
「好,以後我就是蘭娘了。」
————
蘭娘的那身並蒂蓮衣裳,是沈憐雪同沈如意一起外出採買時當的。
因著衣裳用的是錦繡緞子,繡紋也是正經的蘇繡,這一身衣服最後當了差不多兩貫錢,沈憐雪問過蘭娘之後,給她用的是死當。
她不想要贖回衣裳,只想著能多換些錢,儘量不讓李麗顏和沈憐雪白養著她。
這兩貫錢,她給了李麗顏一貫,全當是給李麗顏的房租,另一貫她給了沈憐雪,當做吃用。
她剩下的金耳鐺和銀鐲也一併換了銅錢,托沈憐雪給她買了一件厚實的鴨絨襖子,這才安心留在李麗顏家中養病。
她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兩三日光景,額頭的傷便結痂,傷寒也退了,只是人還比較虛弱。
蘭娘一直記不起來自己的名諱,也不知自己如何出身,她整日在屋裡躺著,後來瞧見沈憐雪他們折油紙,便主動接了這活。
如此一來,她有了事做,病好得就更快了。
兩間租屋,四個女人,似乎就這麼平靜地過了下去。
又過了兩三日,又是下午賣肉夾饃時,才發現街面上多了不少巡警。
沈憐雪皺著眉看了看,同身邊的李麗顏問:「剛巡警是不是已經走過一隊?」
李麗顏正忙著攤煎餅,聞言只匆匆抬頭一瞧,道:「好像是,大抵是因為年根吧,似乎年年都是如此。」
每逢年節時,以偷竊為生的賊偷們就傾巢出動,他們看準路上的每一個行人,只要有機會,就一定不會放棄。
只要能得手,只要能湊夠回鄉的路費,他們大多便會收手,踏上返鄉路程。
不過這些賊偷並不多,他們大多是原籍河南府一帶的閒漢,家中距離汴京並不遠,路程之上不會耗費太多工夫,也不會太過貪婪。
剩下還留在汴京的賊偷們,可就沒有那麼好「滿足」了。
過年之時,從十二月回鄉到一月後返京的這些空屋,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好去處,即便返鄉的百姓帶走了大多之前之物,他們也能從中找出不少可以當賣的貨品。
如此一來,汴京城中人人都謹慎起來,謹防家中進了賊偷。
沈憐雪畢竟獨自帶著女兒在外過了兩年,她最是知道年末情形,聞言便道:「不幸中的萬幸,如今我們家中有蘭娘,有她在,賊偷一般不怎麼敢上門。」
開封府中打擊賊偷十分嚴厲,若是被巡警抓住,懲罰頗重,不死也要脫層皮,他們一般不怎麼敢搶劫有人的租戶。
李麗顏是第一年在外獨自生活,聞言才嘆了口氣:「是啊,還好有她,不過我們還是要鎖好門,以防萬一。」
兩個人說著話,沈憐雪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猛地回過頭來,便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自己面前。
男人穿著暗藍的大氅,頭上戴著風帽,那張如玉般的容顏在風帽下更顯白皙。
他似乎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竟盯著沈憐雪看,被沈憐雪回望過來,這才遲疑地挪開眼眸。
「大人,」沈憐雪頓了頓,同他福了福,「可是要買肉夾饃。」
裴明昉頷首,道:「買十個,分兩包包好。」
他身上有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正氣,或許是因為之前幾次經歷,又或許是因他本人氣度,所以沈憐雪一直都沒有怕過他。
不知道為什麼,但凡看到他,沈憐雪竟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
今日再度巧遇,沈憐雪倒是能同他說上幾句話。
「大人怎麼自己來買?」她下意識問出這句來,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妥。
裴明昉目光微垂,只看向她忙碌的微紅雙手。
為了方便剁肉,沈憐雪並沒有戴手套,即便攤子上熱氣騰騰,那雙手也被寒風吹紅。
但她從來沒有瑟縮過。
裴明昉不由想起她被人圍著嘲諷的那一日,沈憐雪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和悲傷,她似乎不明白為何那麼多人要嘲諷謾罵她,也不知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會引得那些人對她指責。
她臉上的淚痕斑駁,頭髮凌亂,旁人看了只覺得她瘋癲,但在裴明昉眼中,卻是另一種模樣。
他莫名感覺得出,那並非瘋癲,只是是破繭成蝶最難熬的掙扎。
她想要掙脫束縛。
就如同曾經的他一樣。
裴明昉自覺已經掙脫出來,成了現在人人稱頌的裴宰執,他看到了沈憐雪身上的韌勁兒,所以明白她也一定可以。
他們看似不同,卻又相同。
裴明昉對這個小小的,充滿煙火氣的攤位,有一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親近,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要親近這一對母女,卻不想制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