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謝非復跑了許久,喉嚨里像火燒一般的痛,他休息了片刻,正欲起身離開,暫入大梁保命,卻忽見那群人忽然下馬,挨個摘下了頭上帷帽斗篷。
謝非復一時愣住,一張張剛毅的面容映入眼帘。
正中為首那人,看起來年紀與他不相上下,端的是英氣非凡。但見那人忽然遙遙沖他抱拳,朗聲行禮道:「在下江韜,輕騎營都尉。隸屬昌陰長公主府,領兵於許中郎將麾下。見過謝大人。」
一聽昌陰長公主和許中郎將,謝非復忽地意識到什麼,也忽地明白過來,為何這群人,追殺他的同時,會連另一群追殺者一起殺。
可昌陰長公主既然要救他,為何要這般派人追殺他?這一路,他被攆得如喪家之犬,淪落到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江韜見謝非複眼里隱有怒火,繼續朗聲道:「長公主殿下有言,陳太師實力雄厚,若不佯裝追殺,亂其陣腳,怕是會禍及到公主府。殿下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只是眼下時機未到,不能叫陳黨察覺。謝大人,見諒。」
謝非復聽罷這一番話,也明白了過來,蕭棲遲確實不能正面救他。若是救,被陳太師察覺,陳太師一定會去查救他的人是誰。但是佯裝追殺就不同了,不僅可以正大光明的殺陳太師的人,還可以讓陳太師掉以輕心,以為他必死無疑。如此便不見得會去追查是誰還要殺他,畢竟陳太師的目的,就是讓他死。
謝非復深吸一口氣,只得行禮謝道:「多謝昌陰長公主相救。」
江韜看看他,從自己馬匹上取下一個包袱,又從隊伍里拉出一匹好馬,將包袱綁在馬鞍上,鬆開韁繩,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便朝謝非復的方向走去。
謝非復會意,等馬過來,忙上前拉住韁繩,復又看向江韜。
江韜再次朗聲道:「謝大人,包袱中有盤纏,有雁京自己人的聯繫方式。還有一封信,乃長公主殿下親筆手書。謝大人看完信,想來就便能明白公主的一番苦心。」
謝非復聞言,連忙打開的包袱,將蕭棲遲的親筆手書取了出來,展開,細細讀了起來,娟秀卻大氣的字跡躍然紙上:
大周百年,盛世昌平。然我朝忽失天佑,逢幼主,遇權臣。清正之風已失,朗朗乾坤不在。
無知者尚夢太平浮生,有識者已見屍山血海。在下昌陰,雖一介女流,卻不忍家國破滅,百姓失所。
辛大周尚有謝卿,孤怎忍卿枉死陳黨刀下?孤無武周高陽之心,平生所願,唯還大周朝堂清明,君聖臣賢,大周強盛,百姓安康。
然,若清陳黨,必受內憂之苦。若大梁趁虛而入,則內外兩憂。此番追殺,卿大可直言於梁帝,見罪於大周皇室及權臣,無力自保,祈請梁帝庇護。
卿心朗朗,腹才昭昭,弱梁強周,此重任,非卿莫屬。孤唯盼卿入大梁,若得榮華權位,安富尊榮,勿忘育卿家國,卿乃周人!勿忘,勿忘!
謝非復看完整封信,手漸漸顫抖起來,心內血氣蒸騰,熱淚盈於眼眶。
原來,在大周,竟還有這麼一位心胸可容四海的長公主。她看得見大周的未來,亦看得到他的赤子之心與能力。
她要整頓吏治,要肅清朝堂,但卻擔心一旦時局出現動盪,反倒被大梁趁虛而入,漁翁得利,所以便想讓他去大梁。從內部瓦解大梁,以免大周徒受干擾。
而就在這時,江韜復又朗聲道:「謝大人,殿下看重你的才華,本不想你以卵擊石,想讓你留在大周,一同綢繆。但你未曾聽勸,眼下陳黨已容不下你,如今只能讓你先入大梁。殿下承諾,來日肅清吏治,必以國士之禮,迎大人還朝!」
「另外……」江韜又道:「您的家人,殿下已經替他們更換名籍,安排去了興丘。興丘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殿下的心腹大宮女,就在興丘,她會照看好大人的家人。大人此去安心,我等在大周,靜候大人,凱旋歸來!」
一席話徐徐落定,在傍晚蕭瑟的西風中,顯得是那麼力量沉沉,字字都重擊在謝非復的心間。
這些時日來遭受的所有痛苦,齊齊湧上謝非復的心間。他本以為,翻案的計劃失敗,得罪陳黨,怕是再也沒有復起的機會。但是沒想到,昌陰長公主,已為他打開另一片天地!
若此番好生配合公主殿下,有生之年,或許不僅能實現肅清吏治的心愿,還能實現收復失地的心愿!清除威脅大周百年的障礙,擴大疆域,君臨天下。
謝非復的雙唇劇烈顫抖起來,他不得不咬唇緊抿,大顆的淚水從他眼眶中滾落。
他忽將手中書信高高托舉,恭敬跪下,西風吹散他凌亂的碎發,他望著汴京的方向,朗聲而又堅定道:「微臣謝非復,承蒙長公主殿下厚愛,今以微薄賤命起誓,不破大梁,終身不還!」
說著,謝非復恭敬地拜了下去。
一眾輕騎營的將士見狀,心間亦升起濃濃的欽佩,於他們從軍之人而言,發願破敵者,如何能不受敬重?他們自發抱拳,遙遙向謝非復行禮。
禮畢,謝非復從地上站起來,拉住了馬匹的韁繩。
將近一個月,任務終於完成,江韜眉宇間漫上輕鬆的笑意,他沖謝非復道:「保重!」
謝非復頷首點頭,轉身騎上了馬,遙遙望了一眼身後的大周,往雁京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