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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煜忽然神情嚴肅,蕭棲遲微愣。她忽地想起,她曾也這般試探過他。那種看不見彼此未來在何處的迷茫,那種徘徊在想愛卻不敢愛中的煎熬,她太清楚了!
現在,終於輪到裴煜了。蕭棲遲的心動盪起來,回憶中撕扯般的痛,夾雜著此時的快意,以一種詭異而濃稠的姿態襲來。
蕭棲遲的情緒,又似一瀉而下的洪水般橫衝直撞而來,連她自己都抓不准一個準確的落點。眼裡有淚,唇角有笑,語氣卻又似咄咄逼人的質問:「我不想嫁!但我當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解除婚約。難道就要因為這樣,我連去追尋自己心中所愛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蕭棲遲捏緊裴煜的手腕,緊盯著他的眼睛,質問道:「裴煜……你愛不愛我送你的那一船薔薇?它們美嗎?難道你要因為害怕花敗,連花開時的美好也不要了嗎?」
看著裴煜迷茫而又不確定的眼,蕭棲遲只覺自己和當初的裴煜重疊在了一起。
他曾給她信心、給她期待的所有話,字字的清晰的從她口中說了出來:「難道就因為那麼一星半點的不確定,你連我們現在的美好都不要了嗎?」
「你若這般膽怯退縮,我又怎麼會有信心,去義無反顧的處理和溫行玖的婚約?」
「我對自己婚事的動力,全部來自於你。唯有你讓我看到一腔讓我期待的愛,讓我看到你值得,我才有信心和勇氣!」
「裴煜……」蕭棲遲眸色里充滿探問和懇求,和當初的裴煜半分不差,他就是曾用這般的誠懇,讓她丟下了所有顧忌:「你會給我信心嗎?你會像我愛你一樣,來這麼熱烈的愛我嗎?」
裴煜怔怔的看著蕭棲遲,一時心頭更加煩亂。他只是想要她一個承諾,可蕭棲遲卻告訴他,愛不是一個人事。若想讓她不惜一切代價解除婚約,就得先讓她看到義無反顧的愛。
那就意味著,他要敞開心扉去擁抱和迎接與她的所有感情,就要揭開自己理智的壓制,徹底淪陷。
若是她最終解除了婚約,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她還是公主,還會擁有一個駙馬。可是他呢,他現在只有她,她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待他付出所有感情後,一旦失去她,那跟叫他去死有什麼差別?
裴煜怔了好半晌,忽地苦笑,對蕭棲遲道:「你是要讓我,跟著你做一場豪賭。若是輸了,於你而言,不僅毫無影響,還多一個駙馬。但對我而言,卻是從人生低谷,再墮一層地獄。棲遲……我們雖同為皇嗣,但我們的人生境遇,相差太大……」
說罷,裴煜推開蕭棲遲抓著自己手腕的手,轉身出了月老廟。
許上雲低眉看向一旁的蕭棲遲,見她望著裴煜的背影,眸色渺遠。他想起蕭棲遲對溫行玖的處置,逼瘋了他,卻不叫他死,甚至還不解除婚約。
從剛才他們的對話來看,裴煜根本不知道溫行玖已瘋。若是知道,就會像他一樣,根本不把公主這所謂的婚約當回事。又何來這番爭執?
殿下看似是在費盡力氣,來逼裴煜勇敢的愛她,可卻根本不提溫行玖已瘋的事實。與其說是想讓裴煜愛她,更像是在故意誘導他。
許上雲忽地理解了她那晚跟自己說的話,除了在他面前之外,任何時候,都不要相信她。可這……到底是為什麼?還有他們殿下,何時學會了如此步步拉人入陷阱的法子?
許上雲尋遍所有記憶,都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但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殿下性情大變,同她現今這般和裴煜拉扯有關。
裴煜的身影,消失在蕭棲遲的視線里,方才裴煜的話,清晰的繚繞在耳邊。他為何那般說,她簡直感同身受。
當初的她,面對裴煜那一腔深沉的愛,始終不敢向前。因為回到大梁後,他就是皇子,而她只有他。試問哪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亡國公主?
一旦他兌現不了自己的承諾,他還是皇子,甚至還會娶一個身份更高的女子。但是她呢,將會在失去家國後,還要被現實狠狠地捅上一刀,人生灰暗成那個樣子,還有什麼理由,能讓她繼續活下去?
於是裴煜就拿出了那番關於信心的說辭,彼時,蕭棲遲並未答應。這世間鮮少有人一下踏進深淵,從來都是一步一步,不知不覺。
蕭棲遲轉身看向身後月老廟的正殿,月老像靜靜佇立在高台之上,方才那對少年夫妻的模樣,復又再眼前浮現。
她眸光深陷在月老像前的香霧中,喃喃道:「上雲,人這一生,能遇上個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又出現的恰到好處,真的好不容易。」過去她常常想,若是遇見裴煜時,她還是公主,他也不是質子,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蕭棲遲復又一聲輕笑:「你瞧見方才那對小夫妻了嗎?好生羨慕。當真是從未擁有過,即便短暫的擁有過,也都是假象。」
許上雲聞言,側頭看向她,凝眸片刻,他忽地左肩一沉,伸手扣住蕭棲遲手腕,帶著她,一言不發,往正殿走去。
蕭棲遲呼吸猛地一滯,眼裡一片震驚,他抬頭看著許上雲的側臉,那些從樹影中斑駁落下的光線,時有時無的從他面頰上掠過。
他就這般目視前方,從容地牽著她,朝正殿走去。周遭的一切,分明安靜到無聲無息,卻能讓她感受到他心底深處,某種篤定有力的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