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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家主一步步向前走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頭戴帷帽的幾人身上,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默不作聲走在人群中,緩緩朝著晟同君前進的男人。
只有宋鼎鼎看見了他。
她知道他想做什麼——他要與晟同君同歸於盡。
她看著他決絕又單薄的背影,臉龐一陣冰涼,待她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自己已是淚痕遍布臉頰。
她無比痛恨現在的自己。
晟同君是因她栽贓陷害赤離君,才遷怒於宋家,即便宋家滅族的原因錯綜複雜,就算沒有晟同君,天君也會派其他人動手。
可到底說來,晟同君逼迫原主殺了宋家夫人,這卻是因為她。
宋家夫人已逝,倘若宋家家主也這般死在她眼前,她恐怕,這輩子都會活在噩夢與愧疚中。
就在黑衣人端著銀盆,朝著最後兩人淋下時,宋家家主停住了腳步。
「哎,這是怎麼回事?」
「這血不是有問題嗎?怎麼最後這兩個人,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兩人是誰?為何獨獨這兩人,沒有被他的血灼傷?」
風吹過被血染紅的衣角,衣決飄飄,兩眼望去,唯有悲涼。
宋家家主耳邊儘是風聲,身前那數十名守在晟同君身旁,穿著白衣盔甲的天兵,仿佛消失在了眼中,他瞳孔只聚焦在不設防的晟同君身上。
他已經聽不到眾人的議論與爭執,藏在袖間的匕首,迎著那細碎颳起的寒風,隱隱響起嘶嘶的凜冽之聲。
他需要避過那守在晟同君身旁的天族護衛,唯有趁他們不備之時,竭盡全力,放手一搏。
宋家家主抿著唇角,灌著血絲的眼珠全神貫注地盯著晟同君的方向。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男人去哪了?」
晟同君的注意力在這一瞬間分散,他側過頭朝著湖泊看去,但並沒有尋到宋家家主的身影。
便是在這一刻,隨著衣袖在風中揚起的弧度,宋家家主踮腳踩住長著青苔的岩石,鞋底踏過湖水,盪起絲絲漣漪。
高高舉起淬了毒的彎刀匕首,在熹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寒意,飛旋著朝著晟同君心口的方向,傾盡全身之力拋了出去。
只看到一道凜冽的銀光,便清晰地聽見了銀刃沒入血肉的聲音。
隨著那道聲響落下,晟同君的身體本能微微蜷縮,緩慢地垂下眼眸,看著染紅胸口的血:「呵。」
血液猶如盛放爭艷的紅牡丹,快速在嶄白的布料上暈染綻開,微喘的呼吸聲,驟然增快的心跳聲,錯雜的在耳邊無限放大著。
他抬手覆在胸口,用指尖蘸了點血色,唇邊壓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深褐色的眼眸對望上宋家家主的臉。
那染血的食指與中指並著彎下,朝著身旁的守衛下達了無聲的命令,桃花似的唇瓣微張,對著宋家家主做了個口型:做得好。
守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數十人同時擋在晟同君身前,將他圍在了中心護住,取出背後的弓箭,搭弓射箭,一氣呵成。
亂箭猶如嘈嘈雨點,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弧度,流星似的射向宋家家主的方向。
宋家家主自知躲避不及,索性站著不動。
滅了宋家滿門的罪魁禍首,雖是晟同君,可那背後的幕後真兇卻是天君。
只是天君混在那些黑紗帷帽中,他一時間辨認不出哪個才是天君,與其打草驚蛇,錯殺了旁人,倒不如殺了晟同君,也算是對他地下的家人有個交代了。
他閉上了雙眼,並不懼死亡,似是在迎接救贖與解脫。
淚水簌簌落下,宋鼎鼎下意識驚叫出聲,聲音悲戚似要將陰陽割開:「宋伯父——」
模糊的視線中,卷過一陣風去,隱約透出男人重重摔下的身形。
待她看清眼前的事物,她的身體僵硬地像是干硬了的水泥,有什麼沖向她的大腦,令她眼前陣陣眩暈——倒下的人,並不是宋家家主,而是裴名。
他背對著眾人,半跪在地上,□□的後背上插滿沒入的長箭,臂彎中仍穩穩噹噹地抱著失去體溫的屍體,像是屹立不倒的磐石。
溫暖的晨曦,向大地揮灑著燦燦金光,那細碎的光影,從綠林溪間投下,落在他銀霜雪般的發間,根根縷縷垂下的長髮,映澄著暖洋洋的風。
看著他脊背上綻開的簇簇血花,她有些想乾嘔,身體卻動彈不得,胃裡翻滾著黏液,臉色煞白如紙。
宋家家主亦呆滯的看著裴名,裂開的唇止不住的蠕動輕顫著:「為,為何……」
為何要替他擋下這些箭矢?
裴名低著頭,沾著露的纖長睫羽垂下,斂去一身乖戾,眉目似是柔和:「這是我欠你的……」
宋家家主沒有聽懂裴名的話,宋鼎鼎卻是聽懂了。
她為救少年時的裴名,栽贓赤離君偷窺龍族公主,引得翠竹殺了赤離君,令晟同君記恨上了她。
因此晟同君才做出逼迫原主當著宋家家主的面,殺害宋家夫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明明是她虧欠了宋家夫婦,裴名卻將罪過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以身擋箭,以此彌補她對宋家夫婦的虧欠。
宋鼎鼎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地難受,胸口堵著一口鬱氣,硬生生墜得她喘不上氣。
晟同君並不憐憫裴名,他唇瓣微啟:「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