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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箏,你去外頭找雲姑,吩咐雲姑莫要令人吵嚷了貴客。」
雖貴客在頂樓,卻未必不能聽見,雲鶯不想她的小命因著旁人丟了,這些年坎坷活著不易,皇親國戚她可不敢惹。
銀箏領命去了,沒一會便回來:「姑娘,雲姑說曉得,外頭是王員外家來請雲柔姑娘出閣,說是為王公子納妾,許了四千一百兩的聘禮,雲柔姑娘已應下,正高興呢。」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為雲鶯系上香囊,言語裡還有些不平,雲柔總是擠兌姑娘,哪就值得這樣多的聘禮。
因著雲樓並不是青樓,不能稱之為贖身,也不能直言樓里姑娘是瘦馬,更不能說是買賣,便擇了個好聽的「聘禮」二字,實則也就是買走雲夫人手中的身契。
「唔,不必理會。」也難怪雲柔高興,比雲樓以往最高的出閣價還要多一百兩,可不就是高興事嘛,不過王家並不是個好歸宿。
雲鶯不敢耽擱太久,令銀箏取上拂枝琴,二人便出了門。
卻好巧不巧的在長廊上遇到了喜笑顏開的雲柔,雲鶯本不想理會,奈何雲柔直愣愣的站在前方,擋住了兩人的路。
「呦,這不是雲鶯姐姐嘛,往日你的規矩不是只接待客人兩刻鐘嗎?怎的如今這般久了你還沒讓客人離開?還取出了拂枝琴,若是張公子曉得,怕是要傷心了,他日日來都難見你一面。」雲柔望著那把琴便不喜,這原是要給她的,可雲夫人覺著雲鶯的琴技略勝一籌,便送與了雲鶯。
「讓讓。」雲鶯曉得輕重緩急,這時與她耗費光陰實屬下策。
「雲鶯姐姐別急嘛,我過幾日便要出閣,想多瞧瞧你,就算他日你還在雲樓,王家乃是望族,我也不能隨意出門,真是可惜了,不能時常見到姐姐。」
雲柔面上得意之色是個人都瞧得出來,王家是揚州首富,能以四千兩齣閣,更是喜事,方才被雲鶯拂了面子,現下她自然要來笑話雲鶯這個無人要的老姑娘。
銀箏惱怒,想要分辨幾句,雲鶯卻抬手阻攔,冷淡的說道:「確實可惜,聽聞上上月王公子一妾室無故失蹤,上月王公子一妾室落了個一屍兩命,你我怕是無再見之日,善自珍重。」
說完,不待雲柔開口,雲鶯便擦著她的肩離開。
雲柔被銀箏抱著的琴撞向欄杆上,聽了這話,心中生出一陣寒意,笑容盡數褪去,面色由紅轉白。
怒氣沖沖的回頭瞪著雲鶯的身影,氣急敗壞道:「何時有人願意請你出閣你再來操心我吧。」
銀箏抱著琴聽到哼了聲,「不知好歹,別人都道王家是火坑,偏她這樣高興。」
「她自然覺著自己能成為那個特殊的人。」
王家確是揚州望族,富貴無比,可王家大郎出了名的風流,後院妾室通房不知凡幾,偏生王家少夫人脾氣厲害,可勁磋磨妾室,只去年,王家便死傷失蹤數十名妾室,少夫人娘家乃是縣令,大小是個官,王家只能縱著,那些妾室也只能枉死了。
可總有人覺著自己能成為這萬中無一的人物,火中取栗,殊不知她們這樣的風月女子,對上娘家雄厚的主母,毫無生還之機。
這樣的富貴,雲鶯萬萬不敢去賭。
待雲鶯回來,已過去些時辰,她抱著拂枝琴進屋,屈膝致歉,「讓公子久等,不知裴公子想聽哪首曲子?」
裴燼半倚在窗前的紫檀木螭紋榻上,左手撐著石青色金絲引枕,右腿屈起閒適的靠在窗邊,右手搭在膝上,視線掃過她,見她換了一身衣裳,眼底有些興味,慵懶的開口,「你覺得我想聽哪首?」
雲鶯觸及他眼裡的揶揄,仿佛是發覺了她的小心思,有些窘迫的低頭,擺好拂枝琴,在月牙琴凳上坐下,「《十面埋伏》可好?」
雲鶯想他是軍中之人,想必喜歡這樣激越磅礴的曲子。
可裴燼卻搖頭,「太吵。」
雲鶯一噎,淡然更換曲目,「《高山流水》公子可喜?」
這首曲子可是傳世之作,向來為文人墨客所喜。
誰知裴燼亦否決,「太假。」
雲鶯指尖微緊,抿了抿唇,打心底里覺得這人真難伺候,文武都不喜。
裴燼偏頭望著她,遠遠的,兩人的視線又對上,「你在心裡罵我?」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雲鶯心中一緊,連忙垂眸,嗓音甜軟,儘是嫵媚嬌柔之態:「鶯鶯不敢,鶯鶯見識淺陋,不能得知公子心意,還望公子示下。」
「嗤,」裴燼收回視線,闔上雙眸,「就聽《芳菲》,聽聞這是你自創的曲目,名揚百里,不聽豈不可惜。」
「公子謬讚,既然公子想聽,鶯鶯無有不從。」雲鶯心頭提著的那口氣放下,分明兩人初見,可總覺著這位裴公子對她似乎十分了解,連《芳菲》都知曉。
這原是她十三歲時自創的曲目,一曲動揚州,自此奠定了她在雲樓的地位,若要聽這曲,自然不難。
雲鶯低眉垂眼調試琴弦,確保無誤,瑩白手腕微抬,粉嫩指尖撥動琴弦,泠泠之音流淌在屋內。
《芳菲》原是以春日桃花為題的一首詞,鶯鶯的生辰在三月,正是桃花競相綻放之時,也是她初初被賣到雲樓之日,義母抬頭瞧見桃花樹上的春鶯,為她取了「雲鶯」一名,而她卻看中了滿樹芳菲,迷了眼,也迷了此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