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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六歲起認識她以來,還從未見過她這般鄙俗無形。
他看到他們將她掛起,那一身艷美紅妝在屋樑下空空晃蕩,就好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般綺麗淒絕;底下亦同樣是一雙奪目的牡丹紅鞋,茫茫然不知歸路。
她就是喜歡紅,亦只有她才能將那紅穿出絕艷的美麗。他看著她穿了十二年的紅,可這一瞬間卻只覺從未有過的俗氣——原來高貴如她,在生死面前也不過爾耳。
他心裡只剩下厭惡。
那時候才多大,先帝在天壇祭祀先祖,所有的皇室子弟都畢恭畢敬地跪在案前。他跪得最末,衣裳亦是最為清朴,忽然一隻菱花繡球滾過來,咕嚕嚕,貼著他的額。
他抬起頭來看,一個紅唇嬌顏的女孩兒,好看到讓人刺目。她說:「喂,你給我撿起來。」
明明他六歲,她也六歲,她卻站著,如同美麗嬌花一朵;他卻跪著,仰視她,被她命令去撿球。
「我不撿。」趙慎看了眼天壇上的太常寺大夫,冷漠地攥著袖口。
「哼,你叫什麼名字,我要告訴外祖母。」真是個嬌蠻的傢伙,原來她就是司徒家的那朵明珠。
老嬤嬤顛著碎步走過來:「哎喲我的小郡主,這繡球可不能亂丟。繡球是姻緣。」
「姻緣,姻緣是什麼?」他聽到她問,聲音好聽極了。脊背上有目光追隨,他知道她一定會回去告狀。
老嬤嬤叨叨著抱起她就走:「姻緣就是你愛他,他愛你,姻緣可不是兒戲……」
那時他便記住了她的紅。譬如十年後的再一次「偶遇」。
然而她卻不知這世間再美艷的花,看久了也是會膩的。可她從未想過要為他而改變……他想,她的世界裡應該從來只有她自己。
「慎哥哥,你說生男孩好,還是生女孩好?」
「趙慎!你不會有好報的!你殺了你的骨肉,你手上沾了自己的鮮血,終有一日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耳畔那熟悉的聲音好似又在環繞,忽而嬌滴滴帶笑,忽而悽厲厲慘絕,陰魂不散。
趙慎恍然回神,將手中的紅布捻碎扔進紙簍,冷了神色:「她近日身體狀況如何,那天傍晚可還有說過什麼?」
「回皇上,沒有了,就這一個紅包。」老太監訕訕地哈了哈腰。
趙慎便不再說話。
那藥她吃了七八年,總不至於太容易又有。
棲霞宮新派來的奶娘道:「小皇子一夜沒吃,娘娘您看是否叫御廚房熬點米湯來?」
西太后瞥了眼坐在地上吃手指的沁兒,這樣小的年紀便好似看懂了人情,竟也不哭了,一個人吃得滿手濕-津津的,屁-股下尿得一灘兒涼。
那眉眼之間都是司徒家的影子。
西太后默了默:「真沒想到那自私的女人竟捨得親自哺-乳,如今被她慣的,不肯喝別人的奶,留在我這裡,我也養不活。」
姜夷安連忙柔聲道:「不如就放臣妾身邊吧,正好妍兒有個伴,夷安帶孩子也比旁的姐妹有經驗些……」
趙慎聞言回過頭來,那狹長雙眸淡淡掃過姜夷安的少腹,微蹙了下眉頭。
夷安便不敢再說話。
「父、父……」終於見到父皇回頭,沁兒鬆開小嘴兒,委屈地抓著手心。
趙慎漠然地凝了沁兒一眼,屁股下濕嗒嗒的也沒有人管,他便不願意多看:「不留了,送走吧。」
是她的便不能留,否則將來必然又是一場亂。
嬤嬤帶著淨過衣裳的阿昭走進來:「啟稟太后皇上,奴才把人帶來了。」
那嬰兒哭啼,阿昭一早上跪在殿外早已聽得心肝俱裂。但見沁兒小腿上刺目的一條抓痕,心裡頭便好似被尖刀划過。忽然之間腦袋空白,竟忘了初衷,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將他攬進懷裡。
失而復得,我的兒……可憐的孩子!
「呃嗚嗚~~」沁兒認得青桐,軟-綿綿的小臉蛋只是往她並不豐-滿的胸前拱。餓極了,沒娘的孩子,他以為世間所有的女人都有奶-喝。
阿昭只是親著沁兒的額頭,他的頭髮上個月才剃過,毛絨絨的,讓人安心。
周圍忽然靜得出奇,她親了片刻,抬起頭來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
忽然心神一凜,連忙低下頭跪匍在地上,瑟瑟發抖。
趙慎以為她是怕的,便沉著嗓音道:「你叫青桐?抬起頭來朕看看。」
這是這個男人第一次對自己居高臨下,他的聲音總是磁啞迷人,此刻卻沒有溫度。
阿昭抬起頭來,看到趙慎今日果然除了素服。他著一襲交領鑲銀邊雲紋長袍,墨發用玉冠高束,五官十年如一日的冷峻而精緻。從前她怎麼看他都看不夠,甚至每每夜半醒來,都忍不住用指頭在他英挺的鼻樑上輕劃,偷偷親他的臉頰。
可惜現在一切都變了,現在的阿昭連一眼都不敢多看趙慎。她怕自己多看他一眼,便會失了控制撲上前去,撕他、咬他,和他同歸於盡!
「父皇你在看什麼……她是誰?」妍兒倚在母妃身旁,嬌滴滴,奶聲奶氣。看見阿昭傷痕斑駁的手指,眼裡有排斥。
「噓,乖女兒,聽父皇說話。」姜夷安貼著趙妍的耳朵,溫柔又賢德。
哼,乖女兒。
看見姜夷安微微隆起的肚子,阿昭下意識地撫了撫空卻的少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