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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她容色訝然,以為到底還是年輕,乾淨得如同一張白紙。便又寬慰:「量輕,並不至於要你死。」
「皇上,您醒了。」老太監抱著拂塵在屏風外久候,聽見動靜便出聲。
趙慎命他進來。
張德福勾著老腰,見那啞婢竟然穿著聖上的貼身衣裳,不免多看一眼。
趙慎卻不願阿昭這幅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被旁人多看,蹙著眉頭問什麼事。
張德福連忙收斂心神,畢恭畢敬道:「東太后晨省念經,小皇子不停哭,哄不住,叫把孩子抱回來。」
「嚶嚶……麻、麻……」身後果然傳來幼兒稚嫩的低泣,應該是哭了很久,啞啞的,惹人心疼。
趙慎看了阿昭一眼。
阿昭連忙繞出屏風,將沁兒抱進懷裡。
沁兒撲過去,把小臉拱在阿昭的胸前,小短腿兒不停地蹭。阿昭親他,請求他原諒昨日的冷漠。
她對孩子的珍愛簡直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趙慎長眸半睜半闔,眯眼看著阿昭的側影。這個啞婢,她就好像憑空降臨到自己的身邊,從前那麼多年,他都沒有注意過她的存在……這世間的夙緣也是奇怪,非要等到一定的時間,等到一個人去了另一個才會來。
趙慎對阿昭說:「這一回朕要你心甘情願,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阿昭步子頓了一頓,抱著沁兒走出永樂宮。
才不過清晨卯時,那紅廊上並無幾多人影。冷風蕭蕭的,夾雜著雪水的濕氣。
阿昭抱著沁兒,這孩子哭了一夜,終於才在她的懷裡安心睡著。
老太監在前面走,半彎著噶瘦的背,不時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老德子,老德子,快來玩騎駱駝!」五歲的阿昭扎著小雙鬟,穿得一身紅紅的,笑得像一朵花。
張德福把她駝起來,她真是調皮,一邊騎,一邊用雞毛撣子敲他屁股:「駕,駕!等我長大了,還叫你駝我的小公主!」
那時候的張德福還沒有這麼老,他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輩子,末了又跟了新主子,他不管主子的好壞,反正他已經步入暮年。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忠心。
——張德福回過頭來:「走啊,你這個啞巴,皇上對你也真是夠縱容……除了司徒娘娘,沒第二個。」
阿昭比著手勢說自己一個人回去,不要他送。
張德福就絮絮叨叨地走了。
「嗖——」阿昭才要邁步,忽然面前卻伸出來一隻匕首,寒光凜冽地從她脖子上橫過。
是一名蒙面的勁裝男子,穿一身黑。阿昭不認識,害怕不敢動。
「進去。」他冷冷地命令著,聲音很年輕,二十出頭。將阿昭抵進兩間廂房中間的陰影里,那外面有柱子遮擋,旁人輕易看不見,然後便去下臉上的黑布。
劍眉深眸,鼻樑窄挺,皮膚小麥色,是個俊秀的年輕武士。
阿昭尚不及推搡,忽然就被他一把攬去了懷裡。他的衣裳上都是寒意,應該是在這裡等了一晚上。抱著阿昭,扣得那麼緊,身量沒有趙恪高,卻更加硬朗。
他說:「阿桐,原來你在這裡!韋伯死的時候,我去找人幫忙,回來你卻不見了。我到處找你,以為你被人拐去,怎麼也想不到你會進了宮!」
什麼韋伯?
當年死在路邊的難道不是青桐的父親嗎?
阿昭沒說話,推開男子的肩膀,比著手勢問:「你在說些什麼?你是誰?」
獨孤武很驚訝,他的眉頭糾結起來,頃刻又變成心疼和憤怒。這是個不懂掩藏心思的男子,尚且乾淨。
他撫著阿昭的肩膀:「阿桐,我是你武哥哥,你不會說話了?他們把你怎麼了?……不對,是他把你怎麼了!」說完便上下打量起阿昭的身體,聞見她身上有男子的氣息,又氣得說要去殺了那個姓趙的皇帝。
阿昭不想在他面前說話,依舊用手勢告訴他,是自己自願的。
獨孤武生氣起來,劍眉凝成一道川:「傻瓜!你忘了司徒家的仇嗎?十一年前,是他們司徒家的男人衝進我們的家園,殺了你的阿爹和我的父親母親!他們要殺赫奴人,卻連善良的牧民都不放過!如果不是韋伯將我們藏起,又如何一路風餐露宿逃到中原?如今他們滅亡了,你卻又去陪他們的皇帝!」
……
肩膀被扳得生疼,阿昭木木的,忽然覺得腦袋好亂。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不正是漠北遭遇突襲的那一年麼?趙慎將她抱回營地,哥哥們當晚便血洗了赫奴人的部落……所以青桐是被誤殺的遺孤嗎?流落街頭,恰認出自己,便不打招呼離開了獨孤武。
冤冤相報何時了。阿昭比著手勢:「所以,這些年,你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嗎?讓司徒家不得好死?」
「是!我到處找你,如何也找不到,後來便以為你死了。我去了大涼,從了軍,這十年刀尖上舔血,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夠與司徒家軍決一死戰……呵,他們竟然先一步滅門了,真是蒼天有眼!」獨孤武箍著阿昭的肩膀,目光炯炯有神:「所以你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不管你曾經歷過什麼,我答應過你的都不會改變。阿桐,扔了這賤-人的骨肉,跟我走,我要帶你離開!」
他冷冷地掃過阿昭懷裡的沁兒,想要將孩子奪過去,扔在地上。
沁兒在睡夢中不安,撫在阿昭胸前的小手顫了一顫。東太后給他換了新衣裳,他的眼角紅紅的,昨天晚上沒有自己,一定哭得很厲害。阿昭拽著不肯被獨孤武拿去,見他執意,緊張之下忽然在他俊臉上煽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