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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能平安活到現在,也是命大,樓折翡暗自感慨,忽然眉頭一皺:「五六歲?」
姜白不明所以:「對啊。」
「你五六歲就自己住在這邊?」樓折翡語氣複雜。
「不是,我是五歲差一個月的時候搬過來的,之前和父親他們住在西邊院子裡。」姜白驕傲地抬了抬下巴,「俏俏他們七八歲才和爹娘分開,但我從三歲開始就自己睡一個房間了,阿翡,我是不是特別勇敢?」
樓折翡瞥了眼房間裡寒光凜凜的兵器,有些心累:「是,你真是勇敢死了。」
傻死了!
他關上房門,揉了揉眉心:「還有其他房間嗎?」
若是雜物房還能湊合一下,這陰森森的兵器房他實在睡不了,怕是只有姜白這一根筋的小傻子能挨著這些東西睡這麼多年。
姜白回憶了一下:「有的,可以去其他……去我的房間啊!」
他眼睛骨碌碌一轉,拉著樓折翡就往自己房間走:「我的房間可乾淨了,床也大,完全睡得下我們兩個,最重要的是,我的房間比其他房間都要好,好一百倍!」
樓折翡揚揚眉:「是嗎,有那麼好?」
姜白鄭重地點點頭,指指自己:「我就是那個一百倍。」
樓折翡忍不住笑出了聲:「那以後叫你姜一百倍?」
「不行不行,太難聽了,要叫我阿白……」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話鋒一轉,勉為其難道,「如果阿翡答應留下來和我一起住,那叫姜一百倍也不是不可以。」
樓折翡笑著搖搖頭,推門進入房間。
姜白急了,追在他屁股後面:「阿翡還沒回答我呢,到底願不願意?」
房間裡嵌著夜明珠,光線柔和,一點都不刺眼。
確實很乾淨,房間裡各種東西都擺放得很整齊,樓折翡轉了一圈,頗為滿意,在小跟屁蟲額頭上彈了一下:「姜一百倍,沐浴的地方在哪裡?」
「梧桐苑裡有溫泉,就在對面,走兩步就……」姜白睜大了眼睛,「阿翡你答應了!你答應了對不對?」
樓折翡沒回答,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不見人跟上來,他停下腳步,歪了歪頭:「一起嗎?」
姜白喜笑顏開,三步並兩步,朝著他衝過去:「來啦!」
一路舟車勞累,泡個溫泉是最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全身都被溫熱的泉水包裹著,暖洋洋的,樓折翡倚著池壁,舒服地喟嘆一聲,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姜白伏在溫泉池邊:「阿翡穿我的衣服不太合適,趕明兒我帶你去找織錦婆婆,讓她給你做幾身新衣服。」
樓折翡閉著眼睛,從鼻腔中發出個單音:「好。」
姜白不停地說著明日的行程安排,樓折翡沒細聽,左耳進右耳出,只當是催眠曲,聽得昏昏欲睡。
猝不及防,曲子停了。
樓折翡卡在檔口,有些不爽地掀開眼皮:「怎麼不說話了?」
姜白一言不發,盯著他的胸口。
溫泉池挺大,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池面上蒸騰起一片裊裊的白霧,氤氳在半空,模糊了視線。
樓折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愣了愣。
這具身體不比上輩子他死時的,沒長開不說,還帶著數不清的陳年舊傷,胸口上的一道最長,從鎖骨到腰腹,幾乎橫亘了整個上半身。
姜白聲音清朗,沾了溫泉水的濕氣,有些啞:「阿翡身上有好多傷。」
「嗯。」樓折翡眼神淡淡,不帶一絲感情,聲音卻溫和,「沒見過這麼多傷吧?有沒有被嚇到?」
溫泉池裡飄著花瓣,是從旁邊的樹上落下來的,細細碎碎,沁出淡淡的香味。
隨著姜白站起身,池裡盪起一道道漣漪,花瓣在水紋中晃動,被推到一旁。
「阿翡,疼不疼?」
姜白伸出手,想去碰他胸口的疤,卻又有些遲疑,還沒碰到就停下了。
樓折翡眸色晦暗,很輕地笑了下:「害怕?」
「不,不是。」他的手抖著,聲音也顫得厲害,「我不怕,阿翡,我不怕……我只是,怕弄疼你。」
他的聲音很輕,卻仿若一道驚雷,砸在樓折翡心頭最硬的地方,砸得那裡血肉模糊。
堅硬的外殼碎裂,露出藏在裡面的陳年舊傷。
樓折翡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不用怕,已經不疼了。」
他近乎強硬的,將姜白的手按在自己的傷疤上。
許是泡過溫泉的皮膚太燙,燙得姜白蜷了蜷手指,燙得他鼻尖發酸,出口的聲音都帶著顫抖:「是怎麼弄傷的?」
樓折翡垂下眼皮,搖搖頭:「忘了,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哪裡還記得。」
並不是。
怎麼可能會忘。
身上的每一道傷疤,他都記得是怎麼得來的。
那曾經是他最深刻的噩夢,無法忘卻,無法逃離,無法釋懷。
「阿翡騙我,一定很疼。」
「不疼了。」
「騙人,看著就很嚴重,怎麼可能不疼。」
「沒騙你,真的不疼了。」
「我不信,肯定疼的,我看著都覺得疼……」
簌簌的花落聲遮住了幾不可聞的啜泣,銀白的月色為前塵舊夢蓋上棺蓋。
在這一刻,有的事情結束了,有的事情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