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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大姑忙道:「尚書可會怪罪咱們藏下那姑娘?」
商老太太笑道:「謝尚書不是後宅里的婦人,也只有那些娘兒們會以為得了咱們家的姑娘,就能拿捏住咱們家。這幾年除了名分,你父親、你哥哥早算是謝尚書的參謀了,也只有後宅娘兒們還將咱們當奴才使喚。若非勢如水火,謝尚書怎會跟咱們撕破臉?告訴你嫂子,謝尚書定不會叫這事聲張開,那姑娘還會養在她身邊,頂多,謝家多出一份嫁妝銀子罷了。」
「是。」商大姑成日裡閒著無事,膝下三個孩子都是男兒,再加上商闡、商釋兩個侄子,連要教導個女孩兒針線也不能,旁人是求神拜佛求生男,她是夢寐以求求生女。既然總是閒著,聽商老太太發話,便回自己院裡換了一身縐紗裙子,慢悠悠地挑了首飾、帕子佩戴上,便坐轎子向神京城東商韜置辦下的外宅去。
商韜這外宅是所四進的宅子,原是個世家老爺修葺留做養閒別院用的,院子裡四處花團錦簇,草木茂盛,比尋常人家的宅子略顯精巧浮誇。
商大姑從正門進去,徑直到了商娘子院子裡才停下,待要去見商娘子,又繞了一段路,從穿堂向後走,到了第三進,沿著粉牆進了一個院子,看見茂盛的紫藤架下,一女孩兒在讀書,陽光透過紫藤葉灑在一張溫婉的臉上,那側著的臉極盡貞靜、恬淡之美好,水綠孺、艾綠裙,一條荼白紗巾繡著幾朵綠萼梅輕飄飄地掛在肩頭、飄在臂膀。
「姑娘。」一個穿著緋紅衣裳的丫頭瞧見了商大姑。
看書的人轉過臉,一張鵝蛋臉上,眉眼清秀,看似溫婉,卻又透出一股子涼氣,冷淡淡的,遠不及側臉時的溫婉討人喜歡。
「姑姑。」昔日的謝琳琅、葉小妹,如今已經改名為商琴。此時商琴看向謝大姑,見她戴著自己畫出圖紙再叫銀匠打造出來的釵子,便淡笑道:「多謝姑姑喜歡那粗糙東西。」
商大姑忙道:「姑娘過謙了,我戴著它,多少人家的太太、奶奶向我打聽哪裡打的,都說好玲瓏的心思,竟是比翠環閣里打造的頭面還精巧。姑娘慢慢讀書,我去尋嫂子說話。」說完,便轉身領著丫頭去尋商娘子。
商琴手裡握著一卷《菜根譚》,正讀到「一念過差,足喪生平之善;終身檢飭,難蓋一事之愆」,手攀在紫藤藤蔓上,看幾隻黑黃肚皮的馬蜂在紫藤花蕊上進進出出,眸子一動,料到商大姑先來看她,必是與她有關的事,於是將書遞給碧闌,將頭髮上粘著的兩粒紫藤花朵摘下,便向前面商娘子屋子去,過去了,立在門邊,不曾進去,就聽到商娘子的哭聲。
若是旁人動輒啼哭,商琴大抵會鄙夷那人軟弱,但她知道商娘子心智是何等堅定,因此聽她哭,便不免有些心疼,自己打了金絲藤竹簾進去,見裡頭商大姑正拿著帕子給商娘子擦眼淚,便也坐過去。
商娘子哭了兩聲,便對商琴道:「姑娘,太太、奶奶要見你,你過兩日,隨著你爺爺奶奶、大姑,去謝家走一遭,去去就回來。」
「知道了。」
商大姑不免又看了商琴一眼,若是她知道自己是謝家千金,雖在商家好吃好喝的,心裡也要存了不甘,偏這白白得來的侄女對自己的身世心知肚明,卻不爭不怨,這叫她實在納罕。
「……進了謝家,由著你爺爺說話,他說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便……」
「我都明白。」商琴拉著商娘子的手,微微低了頭淺笑,她是當做商韜在外頭生的女兒養著的,謝太太、謝大奶奶如何會知道她?既然知道了,必定是將她看做大管家之女,心裡打什麼算盤呢。
商大姑笑道:「姑娘到底是個明白人,比那些看著明白實際上糊塗的人好多了。」
「姑姑,前兒我說的買賣,你跟爺爺說了嗎?」商琴不肯在謝家的事上多糾纏,到底如何,商略、商韜父子不是傻的,自會替她做萬全打算。
「什麼買賣?我怎不知?」商娘子擦著眼淚問,她年紀上去了,自然不比當初姿色迷人,但常年吃齋念佛身上的溫潤寬厚氣質卻更盛當年,一看便是真真正正面慈心軟的人,若非十分歹毒之人,誰肯對她說句重話。
商大姑笑說:「姑娘畫了一些頭面樣子,叫我拿給爹爹看。爹爹看了說很好,但不能跟翠環閣、琳琅軒……」提到琳琅兩個犯了忌諱的字,略頓住,「搶生意,免得遭人嫉恨。說叫我拿去給那兩家的太太看,合起火來做買賣。雖少賺一些,但求得太平。爹爹說,這原就是姑娘跟我閒來無事倒騰的玩意,能賺幾兩胭脂錢,就已經不錯了。」
商琴上輩子說起來苦,但前半截生涯也風光過,身為狀元之妻,也曾見過皇后,得過賞賜,將公侯人家的太太們看遍,因此這幾年後上頭時興的首飾是什麼模樣,她一清二楚,早早畫出來,賣個幾兩銀子,也不算在商家白吃白喝,「既然爺爺那樣說,那就聽他的。」
商娘子笑道:「你們賺胭脂錢也不拉上我,虧得我先前還琢磨你們神神叨叨算計什麼呢。」
商琴將話頭轉到賺脂粉銀子上,果然商娘子忘了方才的事,不再啼哭。
晚間到了二更天,商韜才從謝家回來,聽商娘子說了今日之事,便安慰她道:「放心,謝尚書又不是糊塗人,怎會叫咱們家的女孩兒去做什麼丫頭?母親那般說,不過是覺紙包不住火,叫謝尚書見見姑娘也好,免得日後『東窗事發』,有人無賴咱們存心藏下姑娘。今日有人點了一出《一捧雪》,查來查去也不知是誰點的。因那唱戲的優伶是理親王的人,尚書也不敢追查到底,才剛我過來,尚書跟爹爹說話時,還疑心是理親王受安南伯挑唆,給尚書下馬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