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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那日,因商闡、商釋的文章得了先生稱讚,商韜便領著他們父兄二人來這外宅吃飯。
飯後眾人捧著茶盞坐在商娘子前院裡看那輪滿月,滿月邊上圍著一拳淡淡的光暈。
商韜先說明日有雨,茶會未必辦得了,隨後無意間說:「這次為冉家求情,謝家的花費不比冉家少。」
「那可不,若是求不來情,叫冉大公子丟了世子之位,謝家丟了個世子女婿不說,跟冉家就結仇了。」商闡一十五歲,生得虎頭虎腦,方臉大耳,與商老太太十分相似。
商釋一十二歲,有些削瘦,神韻與清癯的商略有些相似,「真難為他們自己折騰一場,又要自己想法子周全。」
商琴並不吃茶,伸手理著百褶裙子上的蝴蝶結子,冷笑道:「物以類聚,果然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比起不要臉來,京里還不定哪一家能得了魁首。」
商闡、商釋二人拍手笑道:「琴妹妹這話說得好,論起旁的,京里的達官顯貴未必肯吱一聲,論起不要臉來,那必定是群雄奮起。」
「琴兒!闡兒、釋兒!」商娘子嗔道,一雙溫和的眼睛看向商琴,她雖不舍叫商琴回謝家,但也不許商琴這般「詆毀」自己父母雙親,「琴兒也不許說,謝家也有謝家的苦處,若是謝家不幫著,冉家大公子吃了虧,瓔珞姑娘下半輩子可就毀了。有道是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謝家也是為了瓔珞姑娘才咽下這口氣的。」
商琴原要說不過退個親,再嫁不拘門第,定會找到好人,又怕這「退親」「換人」等字勾起商娘子的傷心事,畢竟商娘子原本是極遵從「從一而終」這話的人,於是住嘴不提,見商闡、商釋向她擠眼睛,便也微微撅嘴。
坐了一會子,因商闡、商釋明兒個要讀書,商韜便將他們二人攆去睡覺,聽商娘子跟商琴說起明日去靖郡王府的事,便起身,對商娘子道:「要下露水了,你趕緊回房吧,我有幾句話要交代給琴兒。」
「是,官人叫琴兒早些歇著,免得明日沒精神。」商娘子又看了商琴一眼,抿緊了嘴,自覺虧欠了商琴,畢竟原本商琴該是收到帖子去這等茶會的,而不該是跟著旁人一同去。
商韜目送商娘子回去,慢慢領著商琴向後走,走入閬苑旁邊的竹園裡,看那杆杆綠竹,一嘆之後道:「聽說你送了樣東西給謝家人……」
「是,給連六了。」商琴伸手攀扶在竹子上,一雙眼睛向地上看,等著看竹筍是怎麼冒出來的。
「我聽史媽媽說了,我知道你是想護著你娘親,但這不該是你幹的事。」
商琴聽商韜話里有些嚴厲了,忙道:「爹爹,我知道那東西不是輕易就能給人的……」
商韜笑道:「你當我捨不得你送出去的東西?那些原就是給你玩的,你愛送誰全憑你的心思。只是你如今才不過十一,正是天真爛漫不知愁為何物的年紀。你爺爺也常說你這人按面相是有福的,偏身上透出一股子深山老尼看破紅塵的冷氣,雖也能跟人說說笑笑,但終歸不是安享尊榮的模樣。少年時就如此,將來還如何得了?有道是難得糊塗,你如今又並非沒有依仗,便是你爺爺還有我老了,也還有兩個哥哥、三個表兄弟,正該是肆意胡為的好時候,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樣,反倒壞了自己的福運。」
商琴不料商韜說得是這個,伸手掐了一片竹葉拿在手上繞著手指,半響開口道:「爹爹說得有道理,但我生來如此,凡事看透一些,也未必不好,免得被人欺侮了。」
商韜負手笑道:「你這話又糊塗了,不才我也活了幾十年了,這幾十年裡,據我所見,活得清楚明白的,不是自苦便是叫別人苦;活得懵懂的,才應了那句糊塗是福。你愛弄那些花粉釵鈿,那便去弄,若遇上旁的事,只管交給我來辦。比如你娘親的事,我自會護著她,你只管安心玩你的。」
「……莫不是女兒不孝,無意間叫爹爹苦了?」商琴小心地問,她自省除了釵鈿一事,並沒有給商娘子、商韜添上什麼麻煩。
商韜收斂了臉上笑容,正色道:「如何能不苦?不獨我,就連你娘親也是,想你這般大了,只認識身邊幾個丫頭,其他的小姊妹、手帕交一概沒有,太孤僻了。」
商琴笑道:「原來是這個,我有碧闌、朱軒幾個就夠了。爹爹方才還說護著我,怎又叫我去交什麼手帕交,難不成將來我要依仗她們?」
商韜雙眼瞪向商琴:「別岔開話,所謂手帕交,不過是小女孩兒聚在一起說說笑罷了,你娘是愛哭的性子,你姑姑又是個大咧咧的糊塗人,都不是跟你談心的人選。原本這些話該是你娘來說的,偏我又怕她一開口,提起你離群索居的事又傷心落淚。交上兩三個好友,談天說地,不比你有事悶在心裡強?「
「爹爹叫我去郡王府里,交上兩三個好友?」
商韜嗔道:「我還沒糊塗到那地步,不過是叫你去郡王府里見見世面、開開眼界罷了,你要賣東西給她們,豈能連她們過得是什麼日子也不知道?過些日子,叫你姑姑領著去幾家門當戶對的人家走走,那些人家的女孩兒也不比大家閨秀差,多與人來往來往,也能將你藏在骨子裡的冷勁化掉。」雖商琴不是他親生,但他原就沒有女兒,此時看商琴一副小荷才露尖尖角模樣,心裡很有些得意。
「……我明白了,只是,若是旁人不喜歡我這性子,交不到朋友,爹爹千萬別替我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