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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驚鴻忙站了起來,商略聽到動靜,便也出來,傅驚鴻也從一間裡出來迎著。
皇帝問:「文章都看過了嗎?」
商略忙道:「都看過了。」
「這樣快?」皇帝蹙眉不信。
「回……這位老爺,又不用看字體、辭藻、文理、章法,只看裡頭的意思。不過須臾就能看完。」商略道。
皇帝聽了,便不言語,問:「你是商略?你兒子商韜做了參謀隨著出海了?」
商韜忙答是。
「你以為出海的下一步當是如何?」皇帝問。
商略道:「操練海軍,造船,造紅衣大炮,防外敵來犯。」
皇帝一滯,「為何早先不說?」
商略一愣。
皇帝也醒悟到商略的身份,只覺自己打了自己嘴,商略便是說了,他焉能聽到?
商略低頭道:「人微言輕,雖有進言,但不能上達天聽。」
皇帝道:「是了,定有人心胸狹隘,以為聽了這話,我就會怕招來外敵,不許出海。」又去看傅驚鴻給商略的畫,「這畫是要回去供著?」
商略略紅了臉,慚愧道:「是要燒給祖宗的。」
皇帝心裡也明白這些人有生之年進了一次皇城貢院就如在天宮裡吃了蟠桃宴一樣,笑道:「即是這樣,那就慢慢畫。」隨著溫延棋去一間裡坐下,又有人又送了八盞插燈過來,照得屋子裡亮堂堂的,皇帝先將篩掉的掃了掃,見頭一份就是會元的文章,不由地失笑,又慢慢去看。
溫延棋的父兄示意傅驚鴻接著給商略畫。
皇帝又去看傅驚鴻三人取中的文章,看了一遍,不禁感概萬千,又接連看了三四次,叫道:「表哥,你來看,這才是真正的錦繡文章,可惜這樣的人竟然名落孫山,若是他回去發憤圖強還好,若是他一蹶不振,那就是錯殺人才了。」
溫延棋的父親忙恭敬地進去看,略掃了一眼,便也嘆道:「這人一手字見不得人,文理又有些錯亂,措詞又有些張狂。才氣是有,可惜心性不好,太過狂狷。這人知道名落孫山,定會一蹶不振。看他文章上叫人掐了指甲印子,定是他沒進考場便已經得罪了人。不好不好,這人用不得。」
皇帝聽了,果然將這試卷丟了。
傅振鵬在外聽得膽戰心驚,暗道上頭取才竟然這樣嚴苛?不會為人的不要,太過圓滑的只怕也不討人喜歡。有個指甲印子就能被看出這麼多事來?難怪人說「欺上瞞下」也是才幹,上頭人也未必就是傻子由著人欺瞞。
傅驚鴻也不覺豎起耳朵去聽,商略更是汗流浹背,後悔自己這麼大年紀的人一時被傅驚鴻慫恿著畫像。
皇帝看了許久,忽地冒出來一句「雪艷書裡頭寫到跟他妹妹琳琅成親那日了。」
眾人不明所以,傅驚鴻雖聽見了,心裡明知道皇帝說給他聽的,也只裝作不知道,商琴是他從商娘子手上搶來的,是不是謝家女兒,他心裡清楚;只怕那滴血驗親做不得准,只是雪艷忒地無恥,竟然去寫書。
皇帝原要試探傅驚鴻是不是也是重生之人,又順著蛛絲馬跡猜到商琴就是雪艷書里的妹妹,因此才說了這話,話音落下,不見傅驚鴻有些不對勁,便不好再說,叫溫延棋收了文章待回宮後再看,便又問傅驚鴻:「聽說你新近也在寫書?」
一個也字,平地里叫傅驚鴻如被雷擊一般,越發小心謹慎地道:「算不得書,草民閒來無事,翻了翻史冊,依稀看破一個詞,因此先要寫出來……」
「什麼詞?」皇帝問。
傅驚鴻放下紙筆,說道:「草民看破的是『盛世』二字。縱觀史冊,能稱得上盛世的寥寥無幾,且能被草民看得上的盛世,更是沒有。什麼萬國來朝,不過是花了銀子給自己買花戴,什麼鐘鳴鼎食,不過是報喜不報憂。還有那些國富民豐的,竟是只管在吃喝這些生銀子的地方使勁,一旦外敵來襲,便不堪一擊……」
「放肆!」溫延棋兄長喝道。
溫延棋臉色一凝,看了他兄長一眼,便不言語。
皇帝也冷笑道:「好個狂妄的人,竟是比早先落第的那位還要狂狷。」
傅驚鴻、傅振鵬、商略三個忙低頭跪下。
「我問你,會生銀子的地方,你以為是哪些地方?」皇帝又問。
傅驚鴻道:「享樂的地方來銀子快又多,但卻未必是次次回回都有銀子。衣食住行,這些……」
「不通!回去仔細寫了文章叫凌王爺送來!」皇帝斥道,見天色不早,便令溫延棋等收拾了文章回宮。
皇帝走了,傅驚鴻不由地也出了一身冷汗,商略道:「不該說這些,太過鋒芒畢露了。」
傅驚鴻拿袖子去擦額頭的汗,低聲道:「見了那位,我哪裡有膽子去想什麼,心裡還沒想到,嘴裡就說出來了。」又扶著商略向外走。
商略道:「這裡頭怪冷的,咱們只是坐半日就受不住,那些屢敗屢試的人當真可敬可佩。」
傅振鵬忙跟著說是,一同攙扶著商略出去,半路跟其他老爺匯合,再路過天字號,就見四個龍飛鳳舞的「到此一游」黑墨字,兩個機靈的老爺料到這字定是皇帝留下的,忙問衙役討了紙張將那還濕著的字拓下來。
傅驚鴻等陪著將那四個字看了又看,直等到字徹底幹了,才向外走。
果然外頭溫延棋還留著等他們,溫延棋將幾位老爺一一謝過,只說上頭賞賜了一些東西給他們,又說:「幾位既然想過一過進貢院的癮,為何不花錢捐了監生?監生雖小,卻也是得了功名的一大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