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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看見一股股如風般奔騰的靈氣爭先恐後地湧入那顆「雪球」里,「雪球」像是一張擁有無底洞巨胃的嘴巴,被迫大口咽下鋪天蓋地的靈氣。
奇怪的是,「雪球」咽下的靈力越多,它的體積反而越小。
羋陸甚至從「雪球」身上感覺到了被強迫的痛苦,此時此刻的「雪球」猶如狹窄鐵籠里的鴨子,被一根塑料管子直抵喉嚨,源源不斷的食物略過喉管強制性地灌入巨胃裡。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除了水泡聲,似乎還有「雪球」痛苦的嗚咽。
就在「雪球」的體積濃縮到只有斛律偃手掌大小時,噗地一聲。
「雪球」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縷數不清的黑霧餓狼撲食般的湧入斛律偃的身體裡,卻在下一瞬被斛律偃吸收得一乾二淨。
斛律偃全身被一層縹緲的黑霧籠罩。
從他踏出寒潭的那刻起,寒潭再也不是擁有靈識的靈潭,它回到最初,變成一片再普通不過的死水。
斛律偃濕漉漉地上岸,隨手扔下一樣東西,啪的一聲落到地上。
羋陸在血腥味中勉強壓下幾乎填滿他整個肺部的噁心感,定了定神,再定睛看去,發現斛律偃扔到地上的東西是一把劍。
卻是一把失去光澤、再普通不過的劍。
然而劍柄上刻著的蝴蝶花紋充分表明它並非一把普通的劍。
羋陸記得合歡宗宗主禹不落生來有著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那塊胎記生在她的蝴蝶骨上,宛若一隻因露水停留而敞翅欲飛的真蝶。
因此,禹不落尤其喜愛蝴蝶,不僅將宗門設在偏僻的蝴蝶谷里,還要求宗門內的所有弟子都在自己的本命法器上雕刻蝴蝶。
那把劍的劍身細長,一面刻日月、一面刻流水。
而劍柄上停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
羋陸在書中見過禹不落的花蝶劍,只是一眼便認出了那把劍。
但令他驚疑的是,禹不落的花蝶劍為何會出現在藥宗堂的後山上?
並且他之所以能在書中讀到禹不落的相關信息,只因為禹不落是合歡宗的創始人,早在百年前就香消玉損了。
還有一點是,禹不落的花蝶劍可是擁有強大劍靈的神器,為何一把人人趨之若鶩的神器會流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閉上眼,嘗試感應。
可他感應不到花蝶劍的劍靈。
那個傳說中強大的劍靈去哪裡了?
震驚得瞠目結舌的羋陸絲毫不知就在方才,那個劍靈和寒潭孕育出來的弱小靈識一起化作一顆通體發白的「雪球」,被斛律偃吸收得一乾二淨。
等他似有所感地抬起頭時,才注意到斛律偃已經走到他面前。
斛律偃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頰,感受到他繃緊的下頜線在小弧度地發顫,他問:「你會生氣嗎?」
這句話,羋陸聽過很多遍,也每次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可這次,他無法給出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生氣,他只知道自己很惶恐,隱隱約約有種事態正在朝著某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的惶恐。
他內心被逐漸膨脹的不安和不適占據,那股糟糕的情緒向著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讓他在斛律偃面前肉眼可見地無措起來。
「我……」
然而斛律偃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兀自接過了前面的話題:「你不能生氣。」
羋陸愣愣望著斛律偃的臉,無聲地張了張嘴。
斛律偃仍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經過這麼久的相處,羋陸已經能夠透過表象看清下面醞釀著的狂風暴雨。
這會兒只是狂風暴雨前的寧靜罷了。
「我只有你了。」斛律偃語氣平靜地敘述著事實,「所以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能生氣。」
說話間,撫摸在羋陸臉頰上的手慢慢下滑,滑到羋陸的脖頸間。
細長且沾著涼意的手指輕易掌住了羋陸的脖子,拇指輕輕按在羋陸的喉結上。
但輕微的力道並未持續太久。
很快,力道加重。
隨著窒息感衝上天靈蓋,羋陸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他像是被斛律偃捻在手指下的木頭娃娃,只要力道再次加重,他的呼吸便會停止。
不過斛律偃將力道卡在了一個恰當好處的位置上。
斛律偃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卻帶著讓人心底發寒的冷然。
他絲毫不給羋陸拒絕的餘地——他並非在和羋陸商量這件事,只是單方面地將這件事通知到羋陸這裡罷了。
羋陸微微仰著頭,長睫顫動,失去血色的薄唇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最後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我……不生氣……」
聞言,斛律偃的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抹迄今為止最像笑的笑。
可笑到一半,他忽的想起什麼,居然觸電似的把手收了回去,接著非常迅速地和羋陸拉開距離。
扣著羋陸脖子的力道驟然消失。
羋陸雙手捂著脖子,張口劇烈喘氣。
他不顧形象地彎腰靠在洞壁上,只用顫抖的雙腳撐身體的重量。
半晌,他聽見了斛律偃轉身向山洞外走去的腳步聲。
山洞外不知何時歸於平靜,沒有了打鬥聲和哀嚎聲,仿佛之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但鮮血浸濕了積雪,入目是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