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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斛律偃先開口問了其中一個男子:「幾歲了?」
男子左顧右盼,確認斛律偃在跟他說話後,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二、二十有一了。」
斛律偃安靜片刻,吐出一句:「比我還年長一歲。」
男子臉色發青,哆哆嗦嗦,不敢再吭聲了。
老者涕淚橫流地對斛律偃說了一堆感謝的話,隨即便要以命請罪。
誰知斛律偃看出了他的想法,輕聲細語地阻止了他:「我也不要你的命,一條賤命罷了,你留著吧。」
老者又驚又喜,掙扎從地上坐起來。
斛律偃也緩慢站起身。
「多謝小公子,小公子的大恩大德……」老者激動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見斛律偃抬手喚出七星崑崙劍。
七星崑崙劍的速度極快,劍身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殘影。
只聽得嗖嗖幾聲。
一片溫熱的液體飛濺到老者的臉上和身上——正是從男子脖頸間噴出來的鮮血。
血液在老者臉上匯成一股股,沿著老者臉上的紋路蜿蜒而下。
老者目瞪口呆地看著小輩們接連倒下,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在這一刻就這麼沒了聲息,未能閉上的眼裡充斥著深深的驚訝和不解。
一時間好似有一座巨山壓下,沉甸甸地壓在老者的背脊之上。
老者既是不可置信又是痛苦至極,事情發生得如此突兀,叫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半晌,一陣悲鳴從老者喉嚨里擠出。
老者兩眼血紅,臉上如蛛網般遍布著仇恨的情緒,他崩潰地朝著斛律偃咆哮:「你殺了他們!你竟然殺了他們?!」
斛律偃手握七星崑崙劍,連看都沒看一眼旁邊的幾具屍體,仿佛躺在那裡的不是人的屍體,只是幾隻被他無意間碾死的蟲子而已。
「你不是不想他們死在霧裡嗎?那就讓他們死在我的劍下吧。」斛律偃歪著頭笑,「親眼目睹聞人家絕後的滋味如何?」
老者試圖撲向斛律偃,卻被斛律偃一腳踹翻在地,他的臉抵在骯髒的地面上,眼神極為怨毒地盯著斛律偃:「你就是個魔鬼……」
「對,我是魔鬼。」斛律偃笑道,「可我之前也是一個人,你說是誰把我變成魔鬼的呢?」
不等老者說話,斛律偃又道,「是你們。」
「……」老者喉頭一哽,頓時嘗到了一股腥甜。
他又悔又恨。
他真是瞎了雙眼才把希望寄託到斛律偃身上,斛律偃如此殘忍,又怎麼會善待他們聞人家的小輩?
然而他更恨自己和聞人正當年利慾薰心,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埋下如此大的隱患。
他們不該招惹斛律偃。
都是他們害了整個聞人家啊!
斛律偃收回目光,抬腳邁過地上那雙原本屬於他的斷臂,獨自離開了這處寂靜的住宅。
瀰漫在空氣中的血霧肉眼可見地變得濃郁,但血霧依然不敢靠近他分毫,主動為他散出一條清晰的道路。
他一直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天色漸暗,他來到了羋家的府邸外面。
羋家布下的結界已經快被血霧消耗乾淨,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若有似無地籠罩著整個羋家。
斛律偃抬手用指尖輕輕一碰。
結界碎了。
失去了最後一層保護,血霧再無忌憚之物,瘋狂湧向整個京城裡的最後一片淨地。
斛律偃不急不緩地行走在血霧當中,他對這裡很熟悉,輕車駕熟地走到了羋陸居住的院落。
又上樓走到羋陸的屋外。
屋門敞著,裡面的桌上趴著兩個人,是古秋和羋何峰,他們兩眼緊閉,已經沒了生命特徵,唯有放在桌上的手十指相扣。
斛律偃走進裡屋,一眼看見了躺在床上的羋陸。
他走過去,沒有脫掉鞋襪也沒有脫掉外衣,直接上床躺在羋陸身旁,雙手環在羋陸腰間。
他像以前一樣地把臉埋進羋陸的頸窩裡,深吸口氣,鼻尖全是羋陸身上特有的氣味。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幸福。
至少他們還在一起。
從今以後,所有痛苦都會遠離他們。
「我貌似還沒說過我愛你。」斛律偃親了親羋陸的嘴角,用額頭輕輕抵著羋陸的臉頰,「我愛你,六六。」
他喉頭滾了滾,許久才說出後面的話,「陪我走這麼一遭,辛苦你了。」
閉上眼睛的斛律偃沒有看見淚水從羋陸眼角溢出,悄無聲息地在枕頭上落出一朵小小的花。
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
羋陸能感受到斛律偃抱著自己的力度、能感受到斛律偃貼著自己的溫度、也能感受到斛律偃環在他腰間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可他不能動彈。
他連勉強睜開眼都做不到。
好像他的靈魂被困在這具已經死去的軀殼裡,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四面都是封死的牆壁。
他還能感受到他的眼淚在不斷地往外涌。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他是誰、想起來了斛律偃是誰、想起來了之前在他床邊說話的人是誰、他想起來了一切!
可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他爹娘呢?
琉璃和翡翠呢?
為什麼斛律偃要說這些話?
羋陸慌張極了,不祥的預感填滿了他的胸腔,他總覺得這樣的預感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