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羋陸彎腰抱起斛律偃就往反方向走。
「斛律偃!」女子的聲音在身後炸響,不復之前的溫柔,聽起來尖銳且刺眼,「不准走!我讓你走了嗎!」
突然變化的聲音把羋陸嚇了一跳,他甚至以為那個女子被其他人附了身,才會出現如此大的變化。
被羋陸抱在懷裡的斛律偃更是嚇得小臉慘白,兩隻手哆哆嗦嗦地揪著羋陸的衣領。
羋陸沒有回頭,拔腿就跑。
然而他的腳步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輕鬆,沉重得仿佛捆了幾大塊鉛石,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費巨大的力氣。
羋陸越走越慢。
才走五六步,他腦門上便已溢出一層細細的汗水。
這時,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在癲狂地咆哮:「給我回來,你敢走是吧?我就折斷你的腿,看你怎麼走!」
斛律偃把臉埋進羋陸的頸窩裡,身體抖成篩糠,嘴裡碎碎念地說著什麼。
羋陸仔細一聽,才發現全是求饒的話。
「我錯了,娘親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斛律偃口齒不清地念著,字裡行間夾雜著深深的懼意,似乎正在經歷著一件極為可怕的事。
羋陸感覺到了脖子上的濕意,怔愣一瞬,抬手拍了拍斛律偃的背。
他的手剛碰到斛律偃,懷裡小小的身體就猛地顫抖了一下。
「我在這裡,我不會讓她打你。」羋陸輕聲安慰。
斛律偃害怕極了,壓著聲音嗚咽。
羋陸停下腳步,垂眸看了眼斛律偃下滑衣袖中露出來的小臂。
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傷痕,也舊傷也有新傷、
有些像是被東西撞出來的,有些像是被鞭子抽出來的,甚至有些傷口還沒來得及處理,被打得皮開肉綻,鮮紅的血不斷從猙獰的肉里浸出來。
羋陸震驚地睜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才明白——
原來斛律偃的顫抖不止是被嚇的,也是被疼的。
這些傷痕出自於誰之手,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羋陸想不明白。
為何斛律偃的母親要這般殘忍?
若她不喜歡斛律偃這個孩子,當初別生下他便是,既然生了,那就好好待他,為何要這般虐待他?
而且他不覺得斛律偃的母親不喜歡斛律偃。
母親對孩子的愛裝不出來。
從方才斛律偃母親的一舉一動中可以看出來,她對斛律偃有著滿滿的愛意。
所以這是為何?
羋陸呆滯地回頭看去,便對上一張充滿仇恨的面容。
他終於看清楚那個女子的相貌了。
瓜子臉、柳葉眉以及塗得鮮紅的櫻桃小唇,烏黑的長髮未經任何束縛,凌亂地散在身後。
她身上不再是那件水藍色的衣裙,而是一件深紫的華麗衣袍,衣袍前面微微敞開,裡面只有一件薄紗遮掩。
女子長得極美,可沒了方才的溫婉和藹,猙獰的面容讓她像極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連眼神里都淬了毒。
她渾身上下都被一股極重的風塵氣籠罩,即便穿著布料昂貴的衣袍,也擺脫不了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俗。
女子惡狠狠地瞪著羋陸懷裡的斛律偃,蔻丹的手指筆直地指向斛律偃。
「你這個小畜生,要沒有我,你能活到今日?」女子扭曲的五官里充滿了怨毒,她尖聲尖氣地吶喊,「你竟然敢走?誰都能扔下我不管,但你不可以!」
說到最後,女子幾乎是尖叫出聲。
隨著女子聲量漸大,斛律偃身體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斛律偃不敢扭頭看向女子,卻一直在自言自語地求饒:「娘親別打了,我錯了,我好痛嗚嗚嗚……」
女子似乎被那股力量困住了,她試圖靠近斛律偃,可她的雙腳被禁錮在原地,根本無法往前邁出。
她掙紮起來,隨後狼狽地跌到地上。
女子的神情有瞬間的怔愣,眨了眨眼,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接著一顆落了下來。
「我犯了什麼錯,為何我要遇見你,為何老天爺要這般待我。」女子坐在地上,雙手捂臉,哭得隨時都能斷氣,「都是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修為,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一切,而我……」
她放下手,哭得通紅的雙眼再次瞪向斛律偃,「而我還要繼續養著你,就因為我是你的娘親,你是我的兒子,就因為這個……」
羋陸緊緊按住斛律偃的腦袋,將斛律偃的腦袋按在自己的頸窩裡。
他平靜地看著聲淚俱下的女子,片刻後,他神情自若地開了口:「你已經死了。」
聞言,斛律偃的身體猛地僵住。
那個女子居然像是聽見了他的話,略微詫異地看向她。
羋陸重複了方才的話:「你已經死了,你只存在於斛律偃的過去,他的現在和將來都不會有你。」
說著,他將斛律偃抱得更緊了些,似是在對女子說,其實是在對斛律偃說:「別讓一個死人左右你的人生。」
女子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你……」
話剛出口,一陣風過,女子宛若那枝被風吹散的桃花,消失在了風中,只留下風吹動青草時發生的窸窸窣窣聲。
羋陸沉默地抱著斛律偃往來時的方向走。
走著走著。
四周的景象逐漸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