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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斛律偃高昂的聲音響起:「六六——」
斛律偃扔掉長鞭,猶如掠過海面的飛鳥,眨眼間便飛來羋陸面前。
那張本就雪白的臉在這一刻更是白得毫無血色,黝黑的瞳仁里充斥著震驚、憤怒以及滔天的殺意。
他的身體在肉眼可見地發抖,軟了的膝蓋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羋陸抱進懷裡。
羋陸的胸口被弓箭射穿了一個洞,鮮血浸濕了整個胸膛,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液往外涌。
好多血。
視線里全是血。
斛律偃才抱了羋陸一會兒,雙手就染滿了從羋陸身體裡流出來的血。
原來一個人能有這麼多血。
可是怎麼會這樣?
他明明讓羋陸好好地待在馬車裡,明明讓那麼多人護著羋陸,明明一直在余光中注意羋陸的動向……
為什麼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斛律偃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他甚至忘了哭是什麼感覺,可這會兒抱著幾乎沒了氣息的羋陸,沖天的酸意一下子爬了上來。
滾燙的液體從他眼角滑落。
他手忙腳亂地從乾坤袋裡拿出止血的丹藥餵進羋陸嘴裡,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也抖得厲害:「六六,你堅持住,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說完,他抽出匕首劃開手腕,猩紅的鮮血潺潺而出。
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把手腕抵在羋陸的唇邊,儘量讓血液流進羋陸嘴裡。
羋陸傷得太重了。
弓箭上沾了毒,以至於胸口上被破開的血肉開始腐爛發黑,一股難以言喻的腐爛氣味隨著血腥味一起蔓延。
斛律偃一邊給羋陸餵血一邊往羋陸的身體裡注入靈力。
鋪天蓋地的恐懼如海水般淹沒了他。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十二歲那年,他被溫柳柳趕走,在外流浪四年,終是沒忍住對母親的思念,他悄悄回到了醉城。
然而他沒能見到活著的溫柳柳,等待他的是一具淌滿鮮血的屍體。
溫柳柳的屍體被掛在城門前的高樓上,在陽光下白到幾近透明,襯得上面青青紫紫的鞭痕越發駭人。
血液從一道道傷痕里溢出,順著慘白的皮膚往下流,在腳尖凝聚成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好多血啊。
屍體上都是血。
地上都是血。
而他眼裡也都是血。
正是從那時起,他連溫柳柳也失去了,他變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個人,孤苦伶仃且無依無靠的一個人。
忽然,一道虛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斛律偃……」
斛律偃淚眼朦朧地看見羋陸睜開眼,對他張了張嘴。
他眨了眨眼,兩顆豆大的淚珠落在羋陸慘白的臉上,順著羋陸的臉頰滑下去,淌出兩條明顯的淚痕。
這麼看,好像羋陸在哭一樣。
但斛律偃很清楚地知道羋陸沒哭,哪怕快要死了,羋陸也不會掉一滴眼淚,死亡對羋陸而言是種解脫,羋陸早就想要用這種方式離開他了。
只有他在掙扎、在痛苦。
羋陸的死亡會就地形成一灘沼澤,慢慢把他吞噬。
他曾經想過畫地為牢,永遠地將羋陸困在其中,可他後來才發現,他的牢只能困住他自己。
他困不住羋陸。
羋陸就是他手中的流沙,無聲無息地從他指縫間流走,他再拼盡全力也無法把握住羋陸。
這麼想來,他曾經用死亡威脅羋陸的行為真是一場笑話。
羋陸怎麼會怕死呢?
他才怕死。
但他也不會允許羋陸死。
他們都得活著。
斛律偃把羋陸緊緊抱在懷裡,嘴角掀起自嘲的弧度,可他眼裡的淚水始終沒有斷過,滴滴答答地落在羋陸的臉上。
「六六,很快就好了。」斛律偃低頭在羋陸發間親了親,溫聲細語地哄道,「若你覺得累,便睡上一覺,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羋陸偏頭避開斛律偃的手腕,他又張了張嘴,顯然有話要對斛律偃說。
斛律偃配合地將耳朵附上去:「你要說什麼?」
羋陸用盡最後的力氣一把揪住斛律偃的衣領,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漏氣的風箱,一邊說話一邊嘔血,話說得艱難,也說得口齒不清。
「不……不是周尚的錯……」羋陸痛苦地擠出解釋的話,「是其他人附了周尚的身……你別怪周尚……」
斛律偃怔了一下,轉頭直愣愣地看向羋陸的眼睛。
羋陸把想說的話說完,無憾地閉上眼。
斛律偃安靜片刻,卻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又哭又笑,看著怪異至極。
周尚?
這個時候羋陸擔心的人居然是周尚。
那他呢?
他以後該如何?
羋陸就沒有想過這些嗎?
這一刻,斛律偃如墜冰窟,寒風宛若刮在了他的骨頭上,刺骨的冷爬遍他的全身,他的四肢是冷的,身體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
甚至有那麼一瞬,他眼前被黑暗覆蓋,掙扎過來後,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周尚正帶領剩下的人和斛律幸的人糾纏,聽見斛律偃又哭又笑的聲音,周尚嚇得不輕,顫聲喊道:「幫主。」
斛律偃脫下衣服裹住羋陸鮮血淋漓的身體,他用鼻尖在羋陸的臉頰上輕輕蹭了兩下:「我答應你,我不會怪周尚,你也答應我,好好休息,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