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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楚映枝最接受不了的,沉默。
那刀匕幾乎下一刻就要刺穿皇帝的脖頸,楚映枝狹長著眼,怒火從冷淡的眉眼中透出來。
「說!」
皇帝終於開了口。
卻沒有說謝嗣初的情況,只是面上浮現過一絲詫異,輕聲道了一句:「原來如此。」
皇帝望向眼前盛怒的枝枝,他像是意識不到自己的險境,或者說,這一刻,他已經不再在意。
面對枝枝一次又一次的威脅,那冰涼的匕首正篡奪著他的生命,他卻還是格外地冷靜。
他是大楚的帝王,年少時兵戈鐵馬,征戰天下,中年時大權在握,玩弄權術。
當意識到險境已不可破,又意識到枝枝過人之謀劃,他便已經放棄了掙脫。
他不需要掙脫。
他看見枝枝顫著眸,拼命保持著冷靜,他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終於在匕首插入他喉腔之際,緩緩開口。
「映枝,你知道凰谷嗎?」
楚映枝握緊手中的匕首,手顫著,聲音冷透:「父皇,不要拖延時間,你知道我,沒有耐心。謝嗣初,現在在哪?」
她甚至都已經不再克制面上表現的在意,她染紅的眸,恍若下一刻,便會滴下一珠珠血淚。
皇帝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
他像是在宣告結局,就像枝枝適才宣告前世所有人的結局一般。
他的聲音喑啞沉悶,開口那一剎那,恍若凝固了周遭的燭光。
「凰谷數百人,傾巢出動,追殺謝嗣初,已於昨夜...斬殺。」
一時間,房間內變得很靜。
楚映枝握著匕首的手陡然鬆開,匕首直直插入雪白的地毯之中,孤零零地立在那。
楚映枝後退一步,眼眸顫動,身子踉蹌。
那片火又在她心中燃了起來,這一次,比哪一次都燃得厲害,她感覺自己要被融化在這火中了。
變成一具白骨,變成一攤灰,變成風中的塵埃。
灼燒感讓她渾身沒有力氣。
燭光陡然變暗。
不!
她不相信!
謝嗣初是什麼人,怎麼會,怎麼會,死在凰谷的暗殺之下。
她不信。
她上前一步,也不在管顧是否要冷靜:「不,父皇,我不相信,你說謊。若,若是謝嗣初如此容易被凰谷的人...暗殺,那當初,父皇便不會如此忌憚。」
「對,父皇,只要你現在告訴我,謝嗣初沒事。他就是你最後的底牌,最後的籌碼,我和,我和你換。」
她拉住皇帝的手,語氣像是冷靜了下來,可若是熟悉的人,便知道她眸中那種晃動的冷靜,已經到了瘋狂的邊緣。
她快要炸開,如今只能堪堪維持著表層的冷靜。
皇帝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斷她。
「父皇,你說,你說啊!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枝枝,你想要什麼?讓阿姐登上皇位...」
「枝枝,枝枝給你...」
皇帝面色不郁,幾乎是吼了一聲。
「映枝!」
楚映枝拉住他龍袖的手緩緩放下,像是慢動作一般抬起了頭。
皇帝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怒氣。
「楚映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換,你怎麼換?你用什麼換?用你這條命嗎!」
皇帝的語氣越來越兇狠。
「楚映枝,你一個奪權篡位,已經囚禁了父皇的亂臣賊子,成王敗寇,如若不登上皇位,你就是萬人唾棄,丟棄性命,遺臭萬年。」
「如今,已經到了最後一步,為了一個男人,在這丟盔棄甲?楚映枝,你好好想想,你在說什麼。是,你的命不是命,你不把你自己的命當命,其他人呢?你把其他人放在什麼地方?」
「楚映枝,你給朕想清楚。」
皇帝一句又一句,語氣越來越兇狠。一瞬間,兩人的身份像是互換了,恍若皇帝不是那個身中迷香失去力氣的人,恍若楚映枝才是那個被逼到絕境的「皇」。
楚映枝被罵得冷了眼眸,她感覺自己的血也慢慢冷了下來。
謝嗣初...
可是,可是,那是謝嗣初。
那場火在她心中滿山遍野地燒,滿地荒蕪,滿地孤寂,滿地蒼涼。
她眼前一下子黑了起來,鼻腔中滿是恍若要嗆死人的煙。
她感覺到了窒息。
可是,可是那是...謝嗣初。
她愣愣看著那扇窗,愣愣看著前方的門。門上倒映著安公公佝僂的影。
她想到了在淮安的清荷,在宮外的清穗,想到了正在遠赴邊疆的墨沉,想到了正在她府中的楚澄。
若是她今日選了謝嗣初,這些人,都得死。
亂臣賊子,謀權篡位,遺臭萬年。
「啊——」
她痛苦地趴倒在地,決絕地嘶吼著,她的手抓不住身下的白毯,整個人一次次跌落在地。
待到她指甲全都斷裂,白毯都沾上血跡時,她終於爬到了門邊。
只要,只要推開這扇門。
去尋,去尋謝嗣初。
至少,至少她應該,選擇...
她的手緩緩抬起,眼見著就要觸到門柄——
怒氣衝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尖銳得最後一個字都顫著音。
沉悶,怒火,失望。
「楚映枝!」
她原本要觸摸到的手頓時頓住,眼眸前的一切陡然破碎,一塊塊直接扎得她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