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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速度倒快。」傅棠搖搖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他閒散慣了,說話也總是不著調,佩芷白了他一眼,總覺得他說了跟沒說一樣。
出了協盛園後還沒走多遠,姜家的車出現在視線內,佩芷和傅棠作別,先上車回家了。
街道燈火通明,傅棠攥著扇子在原地躑躅了兩秒,轉身又回去了。
等傅棠上樓進了扮戲房,孟月泠竟然才開始掭頭,孟丹靈已經先走了,他跟丹桂社的其他人一起住在萬花胡同租的房子裡。
春喜搬了把椅子到旁邊,傅棠撣了撣衣擺坐下,孟月泠問他:「你不是跟她走了,怎麼又回來了。」
傅棠但笑不語,總像是憋著一肚子壞水,孟月泠瞟了他一眼,見他不說也不問。
這時派戲管事進來了,便是丹桂社管衣箱的黃師傅,兼領了派戲的差事。
黃師傅問孟月泠:「二爺,今天這齣《醉酒》反響好,明兒個咱們繼續唱這齣?」
孟月泠紋絲不動:「你怎麼不說今後日日唱?」
黃師傅看向傅棠,想著讓他說句話,傅棠搖了搖腦袋,表示愛莫能助。黃師傅便改口道:「那要不唱《梅妃》?」
孟月泠輕笑:「這是捅了李隆基妃子的窩了。」
選這麼兩齣戲確實有黃師傅自己的私心在裡面,外面都說周綠萼要砸孟月泠的台,他可不得想著多讓孟月泠露幾手,鎮住那些亂舞的牛鬼蛇神,讓他們知道知道誰才是大王。
黃師傅解釋道:「這不是看大伙兒都喜歡麼,最近天津掛頭牌的角兒都流行唱隋唐戲呢,咱們也不能免俗。」
孟月泠扭頭看向他:「那讓你說,唱哪出?」
黃師傅愣住,仔細權衡過後答道:「那還是《梅妃》,吊這些戲迷幾天胃口,再唱《醉酒》。」
正好周綠萼今天又唱《梅妃》,明日讓孟月泠來教教他梅妃到底是怎麼唱的。
孟月泠盯了黃師傅兩秒,隨後敷衍地點了點頭:「就這麼著罷。」
得到首肯黃師傅就走了,坐在旁邊的傅棠則又在笑,孟月泠瞥他一眼,沒說什麼,起身去洗臉。
直到他臉都洗完了,對著鏡子檢查洗沒洗乾淨,傅棠才鬆口:「姜四要給你在天津組織個票房。」
孟月泠擦臉的動作顯然一頓,但這件事也不算太在他意料之外,聞言居然笑了出來,只是那笑容是個冷笑。
傅棠則拎起了他剛剛唱《醉酒》用的扇子,便是佩芷送的那把泥金扇,春花蛺蝶圖繪得栩栩如生,邊上題詞一首。
花滿庭砌,碧蝶舒翅,雲鬢俱是春意;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望穿驪宮夜雨。
傅棠說道:「白柳齋的墨寶,看來這詞兒是她自己寫的,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他又不瞎。
傅棠又說:「可惜,我本來覺著她是懂戲的人。」
孟月泠倒是公允:「未必不懂。只是現成的笑話跟熱鬧,不看白不看。」
傅棠說:「你倒是看得透徹。」
孟月泠語氣自嘲:「向來如此。」
次日,孟月泠掛了《梅妃》的牌,周綠萼則又掛起了《醉酒》,這下滿天津的戲迷都準備好了看熱鬧,巴不得兩邊趕緊打起來才好。
第15章 此間多是非(1)
有人說孟月泠根本沒理睬周綠萼,全然是周綠萼單方面造勢,故而形成雙方在打擂台的假象。
周黨自然要跳出來反駁,若是孟月泠真的不在意這件事,又為何突然唱起了《醉酒》?顯然是接了這戰書的。萼蕊票房的文生寫了好些吹捧周綠萼的戲評,也連夜登上了津門的各家戲報。
又有懂行的低調票友品評這件事,道這二位雖然都是角兒,可根本不是一個水平的,孟月泠犯不著紆尊降貴和周綠萼牽扯上。
這還得從眼下正年輕的這一代青衣說起,要說當仁不讓的頭號人物,自然要數「北月、南香、關東裳」,說的便是北平的孟月泠、上海的秦眠香、奉天的余秀裳,其他的都得往後稍稍,沒法兒比。
這三位中,孟、余皆是男旦,只有秦眠香是女的。且這秦眠香還是孟月泠的師妹,兩人皆師承俞芳君,任誰都要贊一句俞大賢好福氣,有這麼兩個出息徒弟。
再往遠了說,俞芳君、孟桂儂、段青山三位並稱為「三大賢」,曾一起在前清任內廷供奉,故而有了這麼個名頭。俞芳君教出了這兩位高徒之後,沒再收徒,跟孟桂儂一樣過起了閒適養老的日子。段青山倒是還在唱,但不常登台,據說也在教徒弟……
如今天津衛的觀眾,包括佩芷在內,多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協盛園的票緊,湊不進去看孟月泠的便都轉投了上天仙,捧了周綠萼的場,末了還要佯裝內行的樣子貶兩句孟月泠的戲不行,實則他連個孟月泠的影子都沒見著。
真正捧孟月泠的那些票友其實大多隨了孟月泠的淡然性子,只是低調地看戲,場場不落地捧他。可架不住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些根本不看戲但兩頭跑傳閒話,從中挑撥,一時間內甭管是上天仙還是協盛園門口都熱鬧得像是過年。
可人多自然是非也多,意見相左的人爭吵起來都已經算不得什麼大事,協盛園座位少的原因,戲票供不應求,有票販子搶了票轉賣,從中謀取巨額差價,據說為此還打了起來,引來了巡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