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他怎麼可能不好意思出口拒絕,他太好意思了,佩芷哼了一聲,走到了窗邊站著。
這扇窗戶正好從側面看得到協盛園的正門口,一輛汽車正停在那兒,佩芷多看了兩眼。
接著便看到趙巧容從車子上下來,宋小笙出了協盛園奔著她走過去,這宋小笙年紀輕,跟佩芷差不多一樣二十出頭,小趙巧容許多。
二人像是戀人,又像姐弟,趙巧容伸手幫宋小笙理了理長衫領口的扣子,旁邊人來人往,宋小笙顯然害羞,按下了趙巧容的手。
佩芷聽不到,但想得到,趙巧容自然是說「這有什麼」之類的話,隨後二人上車,離了協盛園。
短短這麼一會兒,佩芷看得眉頭直皺,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向不去插手這些兄姐的事情。
等孟月泠收拾好了之後,三人加上春喜一起出了協盛園,剛走出門,佩芷就停住了腳步。
傅棠扭頭問她怎麼了,孟月泠沒問,因為他也看到了不遠處站在車外的姜肇鴻。
姜肇鴻主動開口:「棠九爺,小孟老闆。」
傅棠回了個揖,孟月泠點頭致意,叫了聲「姜先生」。
虛情假意的寒暄也免了,佩芷跟著姜肇鴻上車回家,孟月泠則跟傅棠結伴,朝著不同的方向各走各的路。
另佩芷沒想到的是,姜肇鴻什麼也沒說,他自然應該說些什麼,表面上越是波瀾不驚,心底里才越是波濤洶湧。
次日是丹桂社在津的最後一日戲。
白天佩芷的姑姑來了家裡,汪玉芝有喜,很有可能是姜家的頭個長孫,她自然要來瞧瞧,很是關心。佩芷走不開,直到陪著用完晚飯,才急匆匆地奔著協盛園去。
北二的包廂里坐著的是幾副生面孔,她便找來了春喜,問他棠九爺來了沒有。
春喜說:「棠九爺上午跟二爺來了萬花胡同,說晚上的戲他不愛看,不來了。」
那晚孟月泠唱的是《穆柯寨》,接《穆天王》連演。
散戲後,出了協盛園,孟月泠跟春喜分開,路上行人星星點點,都奔著家去了。
他拿出了煙盒跟火柴,抽出一支香菸夾在指尖,剛要點燃,就看到站在後門外的佩芷,正百無聊賴地踢腳邊的石子,腳下的白色皮鞋踢破了也不在意。
手上的煙又塞回到盒子裡,他走了過去:「怎麼沒去扮戲房?」
佩芷說:「去了,看黃師傅著急收拾砌末和行頭,沒什麼落腳的地兒,我就出來了。正好外面風還挺舒服的,吹吹風。」
孟月泠沒再追問,而是轉了個方向,換成了她回家的那邊:「走罷。」
他的意思顯然是陪她走走,佩芷小跑了幾步,跟上了他。
天階月色涼如水,佩芷看著腳下的路,低聲說:「你明日上午走還是下午走?」
孟月泠說:「下午。」
留出一上午的時間來給他們收拾東西。
佩芷說:「哦,那我就不送你了。」
雖說他本來也沒想她送他,孟月泠冷淡答了句「嗯」。
兩人沉默了許久,足有半條街的時長。耳邊只聽得到她腳下的洋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的聲音,噠噠作響。
他是習慣了安靜與沉默的,佩芷並非如此。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又因為問題太多,無從開口——她竟然完全不了解他,他的冷漠像一道厚厚的圍牆,把所有人都堵在了牆外。
她抬頭看到孤獨的月,驀地開口:「『寒月上東嶺,泠泠疏竹根」,你的名字很好聽。」
孟月泠說:「書我讀得少,未曾聽過這句。」
佩芷告訴他:「柳河東寫的,回頭我找出來,送給你。」
她總想著送他東西。
孟月泠拒絕道:「不必了,這並非我的名字。」
佩芷愣住,反應了兩秒才明白過來,戲子出科後上台掛牌,多會取個藝名。
他明日就要離津,臨走前這一晚,他才初次告訴她:「我姓孟,名逢,字靜風,藝名月泠。」
佩芷停住腳步看向他,總覺得這句話似乎遲了些,遲了一個月。
……
次日下午,丹桂社眾人坐津浦車赴滬。
上了車後,黃師傅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了個扇盒,裡面裝著的自然是那把泥金扇,遞給了孟月泠:「二爺,這好東西還是裝你的箱子裡罷,我怕在火車上被人被摸了。」
孟月泠接過,沒什麼表情。
黃師傅說:「昨晚協盛園對面乾貨店的掌柜的給送來的,之前不是被你給丟下去賞了麼,拿到的那個人還在戲園子門口高價往出賣呢,就差撂地擺個桌子拍賣了,不要臉的東西。可我問他怎麼到他手裡的,他也沒說清楚,放下扇子就走了。」
他心情略微複雜,竟然在慶幸,慶幸她不是那樣一個欺凌人的紈絝。
與此同時,佩芷在姜府中也收到了一份意外之禮。
盛老闆親自帶人送來,仔細了一路,護送著個等人高的架子,上面掛著的是那身蘇記做的蟒服,便是孟月泠扮貴妃穿的那身。
盛老闆告訴佩芷:「孟老闆從我手裡買下來了,讓我今兒給您送來,他知道您愛看《醉酒》,得意這身兒蟒。您放心,除了孟老闆,沒別人穿過,我也不敢給人穿……」
佩芷撫著那緙絲的料子,成片的牡丹花繡得繁密穠麗,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