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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鶯說不出話來,眼神渾濁,幾近閉合,被傅西棠握住的手動了動,像是在表達聽到了。
傅西棠直抹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對孟逢川這個短暫的學生有這麼深的感情,之前剛搶救回來的時候,能說話了第一句就說要見孟逢川,如今彌留之際,傅西棠擅自做主,猜測母親還是想最後見一眼孟逢川,於是趕緊打了電話。
孟逢川一下飛機就打給傅西棠,傅西棠把手機開免提,讓傅春鶯聽孟逢川的聲音,孟逢川走得很急,有些微喘:「老師?我是逢川,我現在到北京了,打車過去……」
傅春鶯「嗯啊」了兩聲,說不清話,聲音太小,孟逢川周圍又吵,只能問傅西棠:「傅姨,老師聽到了嗎?」
傅西棠背過身去哭得止不住,傅春鶯想伸手,又抬不起來,黃秋意趕忙接話,握住傅春鶯的手:「聽到了,逢川,你慢點,注意安全。傅老師肯定要等到你……」
孟逢川一路跑到病房,生怕見不到傅春鶯最後一面,幸虧見到了。
他坐在床邊,握住傅春鶯衰老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從外面進來還帶著冰冷,本想鬆開,可傅春鶯卻用盡力氣把他回握住,那瞬間孟逢川感覺心在作痛。
傅春鶯的另一隻手放在胸前,手和胸之間還壓著那個相框,輕拍了兩下。
傅西棠已經被黃秋意帶出去了,病房裡只有他們倆,孟逢川沒看那張相片,低著頭緊緊攥著傅春鶯的手,語氣懇求:「老師,你能不能別走……你再陪陪我,我一個人太孤獨了……」
傅春鶯只能用力回握他的手,說不出話來,又用另一隻手拍胸前的那張照片。孟逢川便明白她的意思,她理解他、相信他、心疼他,也放不下他。
那張黑白照早已經泛黃褪色,相片上的人臉也看不清了,甚至連傅西棠都只有在小時候看清過上面的人,隨著年紀漸長,早已經忘了。只有傅春鶯記得、孟逢川記得,如今要剩下他自己了。
孟逢川拿過照片,許久沒有這麼認真地審視過,也就他還能分辨出上面的人臉,甚至精確地說出每個人穿的是什麼。他給傅春鶯看,指著最左邊穿淺色長衫的男人說:「這個是孟月泠,他穿的是月白色的長衫,病故的。」
傅春鶯用了點了頭,像是在表達她知道孟月泠是誰一樣,還用手拍了下孟逢川。
孟逢川淡笑,又指著左邊第二個穿旗袍的女人:「這個是姜佩芷,姜家的四小姐,旗袍的料子和那件長衫是同一匹布裁的,她後來死在奉天,也就是現在瀋陽。」
傅春鶯略微彎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兩三厘米的大小,孟逢川沒明白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他繼續指到下一個人,也穿著旗袍,但能看出來是深色的:「這個不用我說了,袁小真,她原來不叫小真,叫棲真。身上穿的這件是絳紅色,很深的紅色,那天她結婚。」
傅春鶯反應強烈,畢竟那是她的母親,她拍了拍孟逢川的手,含糊不知道在說什麼。孟逢川聽不清,但還是耐心地聽他說完,才指到了最右邊那個穿西裝的男人。
「這個……」他忽然愣住,語氣激動地問:「老師,你能不能再等等,我想讓你見個人,你一定要見他。」
傅春鶯像是意識到什麼,攥著他的手用力。孟逢川拿出手機,無暇看一堆的消息,打給解錦言:「你現在趕緊來北京,我給你發醫院地址。」
解錦言顯然在外面和朋友一起跨年,背景音吵得很,連忙到了外面,反問道:「你說什麼?我這兒局還沒結束呢。再說了,這大半夜的,我走去北京啊?」
孟逢川喟然地靠在椅背上,瞟到牆上的掛鍾,顯示凌晨兩點半,他居然還以為是晚上。
解錦言見他不說話,追問道:「哥?出什麼事了?我天亮再去行不?」
孟逢川尚且抱有最後一絲希望:「那你趕緊訂最早的航班,一定要來。」
解錦言看出他語氣緊迫,沒再嬉笑,霎時間覺得回去繼續玩的心思都沒了,老實答應:「嗯,我現在訂機票,回家了。」
孟逢川陪了傅春鶯整夜,後半夜傅西棠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黃秋意靠坐在旁邊,醒來後勸孟逢川去休息一會兒。
他眼睛裡泛著血絲,一直握著傅春鶯的手,也不知道是誰把誰給捂熱,拒絕了黃秋意的勸說。天快亮的時候,傅春鶯像是突然有了精神,許是躺累了,非要起來。孟逢川和黃秋意一起把她扶起來,背後靠了個枕頭。
傅春鶯非要把呼吸機的面罩拿下去,眼睛也睜開了,孟逢川的腦海中卻起了不好的念頭,強忍著心傷,不斷安撫她:「再等等,再等等……天亮了他就來了……」
傅春鶯搖了搖頭,她等不了了,手伸向床邊的照片,孟逢川幫她放到了胸前。傅春鶯先指了下上面的傅棠,臉上掛上了笑容,眼角卻流出了熱淚。接著用手指撫摸照片上的父母,最後看了一眼孟逢川,人就不動了。
孟逢川感覺到眼淚不受控制地向外溢,黃秋意摟著傅西棠,病房內傳出傅西棠的痛哭,他把頭埋在病床前,久久不願抬起來,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
解錦言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到達醫院後還是晚了,傅春鶯早已經咽氣,至死還是睜著眼睛的。解錦言認出傅西棠來,大概猜得到去世的人是誰,可他不認識她們,站在門口像個陌生人,更不明白孟逢川讓他來是為什麼,只有些因同理心而感受到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