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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芷不再多說,怕的是引火燒身,三哥離得遠挨不著,催婚的火自然要燒她身上。
屁股剛一坐穩,戲就開場了,再晚定是要遲到的。
佩芷還真就捧著匣子看起戲來,丫鬟要幫她拿都不讓,趙鳳珊搖搖頭,示意丫鬟任她抱著。
她緊盯著台上,就等著孟月泠出來,他一上了台,便是古書上跑出來的人物,活脫脫的小尼姑本人。佩芷難免覺得有些錯亂,台下那麼冷冰冰的臉居然做出這般嬌俏的表情,一雙眼靈得出水,震耳欲聾的掌聲和叫好聲中,佩芷忍不住又笑了。
姜老太太和趙鳳珊對視,小聲道:「瞧瞧,迷上了這是。」
趙鳳珊注意到了斜對過坐北樓第二間包廂里的人,無暇看孟月泠,她指給姜老太太看,說道:「您看那是不是祈王府的小王爺?」
姜老太太支開了千里鏡看過去,趙鳳珊說:「差不了,他旁邊跟著的那個就是祈王府的老管家,還沒剪辮子。早聽說他們也搬回天津的舊王府了,倒是頭一次見著真人。」
姜老太太點點頭,老神在在地說:「我聽說小皇帝還在他租界的園子裡搞小朝廷,心倒是不死。」
去年有不少前清的遺老遺少來天津定居,有些人跟著溥儀在靜園組織所謂的「後遜清小朝廷」,有些則仗著家財殷實,大肆揮霍、浪蕩度日,其中還有的改掉了姓氏,便包括赫赫有名的佟家,其後代大多都是些有錢無勢的少爺秧子,出錢闊綽,秉性頑劣。
兩人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佩芷眉頭一皺,扭頭瞪她們:「你們倆這樣不禮貌,要是愛聊,何必跟我來這兒?」
趙鳳珊搖頭說:「不聊了,聽戲。」
姜老太太則說:「聽戲,看孟丫頭。」
趙鳳珊沒忍住,笑道:「媽,人家是男人。」
佩芷繃著一張臉,緊盯著台上的戲碼,沒再講話。
其實她是戲看得不舒坦,心情也跟著差上幾分,無意遷怒其他人。
那場戲散場的時候,倒是滿堂叫好,佩芷嫌棄地看著周圍和樓下熱絡景象,其實這齣戲倒也不算差,只不過她有自己的考量。
孟月泠今日倒是返場又謝了一次幕,他臉上沒有昨兒個佩芷在扮戲房見到的那麼冷淡,嘴角是含著縷笑意在的,可也僅僅是那麼一縷而已,正頻頻合掌頷首,謙卑地對觀眾的喜愛表示感謝。
有人讓他再來一段,他也置之不理,似是聽不到一樣,謝夠了就又下去了,再怎麼喚都不上來。盛老闆在台下勸大家,示好的聲音被淹沒,但人也是散開了,陸續離場。
佩芷依舊讓她們先回,自己要去後台找孟月泠。
姜老太太笑說:「人家若是還不理你怎麼辦?」
佩芷冷哼,做出揮拳的動作:「那我就打他一頓,看他理不理我。」
趙鳳珊無奈一笑,叮囑她小心點,就扶著姜老太太下樓了。
佩芷站在包廂里,看著樓上樓下的座兒們都相繼離開,很快就剩她自己。她本打算按照昨日的路線去後台,可一想到孟月泠的冷淡,總覺著今日的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
可她是花錢的人,何以至於如此卑微,佩芷看到樓下晃來晃去的盛老闆,靈機一動,從樓上叫他。
盛老闆應聲:「姜二少,您有什麼指教?」
佩芷說:「指教談不上,你帶我去見見孟老闆。」
畢竟孟月泠如今和盛老闆有合同在,盛老闆引薦,他總不至於太拂了人面子。
倆人往後台扮戲房走的路上,盛老闆就一直在給佩芷打預防針:「您給他送大禮,這是好事兒,見他一面自然也是應當。可孟二爺的脾氣我摸不准,提前得給您說清楚了,他若是真就不見,您也別動怒,東西我幫您送到就是了,反正都是心意嘛……」
佩芷嫌他囉嗦:「我今日就要見他,見不著我還不回去了。」
儼然是副紈絝相,盛老闆大為頭疼。
今日與昨日不同,那間大扮戲房的門是敞開著的,也不見昨天那麼多人,丹桂社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離開,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在收拾東西,收拾完也陸續走了。
門外邊還站著個留辮子的老頭,顯然不是戲班子的人,佩芷疑惑之際,盛老闆略微彎了腰,似是跟這個老頭問好,老頭也禮貌地頷首回應盛老闆。
佩芷沒多作理會,直接看進去房間裡,昨日孟月泠坐著的那張椅子是空著的,旁邊另放了一張椅子,上面正坐著個翹著腿的男人,穿了身長袍馬褂,墨藍色的游鱗紋錦,料子倒是考究。頭髮用髮油梳得整齊,手中握著柄摺扇,略顯陰柔沉鬱的臉上掛著笑容,正看著不遠處說著什麼。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佩芷才發現正在臉盆架子前洗臉的孟月泠,他這次動作倒快,早已經掭了頭,換上了件煙青色的長衫,看樣子只差臉還沒洗乾淨。彎著腰的原因,長衫顯現出了裡面身體的輪廓,頎長的身形、勁瘦的腰、單薄的身板……
僅僅一個背影,佩芷覺得他又是全然地變成男人了,眼神止不住地閃躲,最後硬生生地盯在了地面上,低著頭跨過門檻。
盛老闆剛一進門,就弓著背向坐著的那個人問好:「棠九爺!我還踅摸您上哪兒去了,沒想到您就在後台。」
孟月泠也直起了身子,扯過架子上搭著的手巾擦臉,並未回頭看,更別說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