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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芷顯然沒話找話:「你讓春喜把這套子給洗啦?」
孟月泠沒答她,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不答廢話。
他腳步有些快,佩芷小碎步趕上去,又問:「你的手暖了沒有?就把湯婆子給我了,還是給你罷。」
他冷聲答她:「你自個兒拿著。」
佩芷又說:「那你讓我摸摸你的手涼不涼。」
他立馬把雙手背到了身後,顯然是不讓她摸的意思。
佩芷看出來了,也沒強求,舉著湯婆子給他看套子上的兔子:「你看這兩隻兔子像不像我們倆?這隻威風凜凜、英氣十足的當然是我,另一隻端莊嫻靜、婉約明媚些的自然是你。」
孟月泠嘴角露出了個無奈的笑,一閃即逝,沉聲說道:「不分雌雄。」
佩芷看到他偷笑了,也不指出來,只認真的說:「誰說女兒家只能漂亮呢?又誰說男人一定是威武的。」
孟月泠不再答她,佩芷突然湊到他面前,擋住他前面的路,孟月泠低頭看她,沒有說話。
佩芷一手拎著湯婆子,另一隻手單指戳他胸前長衫的衣料,一字一句地說:「孟靜風,你、吃、醋、了。」
他臉上閃過錯愕,隨即扯下了她的手,繞開她繼續朝前走,步伐卻不經意地慢了下來。佩芷也不管他承不承認,抿嘴笑著,跟他同行。
接著拐進了條略有些黑暗的街巷,佩芷默默湊他近了些,他發現了,默默鬆開了背握的手,牽上了她的。
佩芷臉上的笑便更得意了。
他在黑暗中開口,陳述道:「沒吃醋。」
佩芷剛要說他騙人,可他接下來卻說:「淺嘗而已。」
她就要黏在他身上了,問他:「哦?那孟老闆覺得味道如何?」
孟月泠答:「還不賴。但要少吃。」
佩芷笑說:「是得少吃,你要保護好你的嗓子。」
他「嗯」了一聲,只是一個「嗯」字,卻像是蘊含著千萬種音調,囊括所有的情真意切。
那天佩芷還帶了她寫的九九消寒圖,雖然春馬上就盡了,差不多再下兩場雨,天津的夏天就要來了。
她把那張消寒圖親自貼在了孟月泠的床頭,他覺得單貼這一張紙多少有些寒酸,在即將入夏的時節里更有些不合時宜。
可佩芷自有一套道理,「管城春晴」是一份美好的寓意,在這山河破碎、人如浮萍的世道,信其無不如信其有;至於夏日將至,冬日九九還能給他帶來一股寒意……孟月泠寬縱地點頭,還要誇她一句好有道理,此舉可稱為轉換利用——將冬日的寒冷轉換到夏日再用。
消寒圖貼完天色已經晚了,丹桂社的人都回來了,還有幾個在院子裡刻苦練功,看到孟月泠帶著佩芷從房裡走出來,有幾個年輕毛躁的都在轉著眼睛打量著。
孟月泠全當看不見,叫了輛黃包車,親自送她回姜府。
二人同乘一輛,吹著清涼的晚風,佩芷卻覺得心潮熱了起來,只覺得那是人生中極其閒適的一順當,亦是想要無限延續下去的一順當。
快要到姜府的門口,她便讓車停下了,孟月泠給了錢,讓黃包車夫在旁邊等一會兒,還得送他回萬花胡同。
他們在姜府的高牆外道別,戀戀不捨地一抱再抱,她甚至說:「要不我再送你回去?然後我自己回來。」
孟月泠拒絕:「你在想什麼,天色晚了,不安全。」
佩芷嘆了口氣:「可我捨不得靜風。」
孟月泠回道:「我亦捨不得佩芷。」
那場面過分纏綿,引人春情蕩漾。
末了他問她:「 佩芷,你想不想學戲?」
第35章 把韶光竊了(4)
他的這個問題在闃靜的夜裡顯得突兀,佩芷亦在意料之外,一時間沒回得上來。
可他這麼問,絕對不是一時興起。去年在天津的時候,傅棠就拿她要票戲這事兒打趣過,雖說她想唱大花臉的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實際,但至少說明她是有這個意向的。
而讓他問出口的原因,則是因為今晚他下台之後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好像望見了今後的歲月,她一定每天都會站在那兒等他。他自然樂意見得她這樣追隨著他、守候著他,可他不能這麼自私——他不願她把他當作生命的全部,而是應該他們兩個一起去探索彼此的未知。
這些話語他都深藏在心底,只是乾乾脆脆地問她一句:學不學戲?
佩芷語塞許久才開口,那瞬間不知怎麼,一向頗有自信的她居然想要退縮:「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學過新東西了,我怕我不行。」
她清醒地放任著自己在這個動盪的世道下沉淪,大抵最好的歸宿應該是嫁人,做個略有學識與涵養的太太,這亦是她原本寫定的結局。
眼看著時間實在是不早了,孟月泠說:「先回家罷,回去好好想想要不要學,其他的不必擔心。」
佩芷答應,戀戀不捨地走遠,又突然回頭問他:「若是學的話,你教我麼?」
她知道孟月泠很是嚴格,今日聽他說潘孟雲唱戲像驢叫,又確信他這張嘴亦不留情面。
孟月泠答道:「看你唱什麼行當。」
他倒是不說假話誆她,佩芷沒再多說,跑進了姜府。
孟月泠沒急著走,站在原地點了支煙,還給那黃包車夫散了一支,直到兩人抽完了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