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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芷白她一眼:「趙巧容,你要死能不能自個兒悄無聲息地死?隔三差五折騰我算什麼事兒?」
「誰說我要死了?你才要死了,死丫頭,訓起我來了,合著你才是我姐呢!」趙巧容回嗆她,從桌子上摸過了煙盒,擦亮洋火點燃香菸,吞雲吐霧起來。
趙巧容趙二小姐,佩芷實打實的親表姐,趙家陽盛陰衰,每代最多只有一個女孩,正房嫡系的更難得。上一代唯一的女子就是佩芷的母親趙鳳珊,嫁的是天津赫赫有名的富商姜肇鴻。趙巧容的婆家也是數一數二、頂頂有名的,早些年她風光大嫁到北平,丈夫是手握兵權的謝三少謝蘊,夫妻感情並不如想像中和睦。去年謝三少莫名其妙吞槍死了,謝家帶著大部分的兵回了東北老家,趙巧容則也回了天津孀居。
她的孀居生活倒是極其豐富,現下舉國四分五裂,世道動亂,全國各地又有自發組織的婦女聯合會,宣傳女性解放,早就不興守貞節牌坊這一套了,這麼說起來她倒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時代女性」。
可佩芷只覺得她過分:「我哪兒是你表姐?我都快成你老媽子了,你在外邊惹事,你那跟班的第一個找我報信兒,可算是看準我給你擦屁股了。」
「哎呀,誰讓你是我的好妹妹呢。」趙巧容理虧,上前用沒夾煙的手指勾她下巴,「我們佩芷今天穿得可真俊呀,滿天津最風流公子哥兒就是你了。」
佩芷冷笑:「姜仲昀說我穿得像私寓里的相公。」
趙巧容笑出了聲,趕緊收住:「他懂什麼呀,私寓里的哪捨得得用你這麼考究的料子,我瞧瞧,這上邊還有暗紋呢……」
可算遇上了識貨的,表姐妹倆湊在一起,佩芷給她顯擺:「可不是,你看出來了,瑞蚨祥新到的料子,我拿的第一手貨。」
趙巧容直點頭,按滅了一根煙,緊接著又點了一根。她看著佩芷低頭欣賞袖口那塊布料子的笑臉,忍不住出神。趙家缺少女丁,趙鳳珊嫁到姜家之後,趙、姜兩家交好,姊妹倆打小就在一起玩,都是調皮搗蛋的男孩子性格,再加上個姜仲昀,爬樹、上房頂都沒少做過。可如今她趙巧容早已經遍布瘡痍了,佩芷仍舊跟少時一模一樣。
佩芷笑著在趙巧容發呆的眼前擺手:「表姐?想什麼呢?」
趙巧容撣掉一節長長的菸灰,像是抖落了十餘年歲月的灰燼塵屑:「跑神了,你剛剛說什麼?」
佩芷說:「讓你給我弄丹桂社新戲的票呢,我今天出來之前跟二哥鬥嘴,還把他給罵了,今兒晚上回去就讓他給我弄票,不好張這個口。」
趙巧容故意問:「找你大哥呀,你大哥那麼大本事。」
佩芷低頭擺弄著掛在扣子上的香籠,嘀咕道:「你拿我解悶兒呢?」
姜家大少爺姜伯昀最嫌惡男人扮女人,說那叫不倫不類、罔顧廉恥。其父姜肇鴻當年倒是迷過孟桂儂,孟桂儂也是男旦,他尚且不敢在自己親爹面前置喙。孟桂儂歸隱後,姜肇鴻對戲的興致就歇了下來,姜伯昀則開始明目張胆地表達厭惡,順帶看愛泡戲園子的佩芷也不順眼。
趙巧容無奈一笑,掛著寵溺問她:「你扶我回來,我手裡的錢夾呢?昨兒個跟孫太太她們一起打牌打到了後半夜,牌桌上還說到了孟月泠的新戲,我也記不清你看沒看過他的戲了,可怎麼著也算個名角兒,就算我自己不去看,也得豁出去我這張臉,給我們佩芷討張票不是。」
佩芷抿嘴斂笑,即便大哥不喜她聽戲,但從小到大對她也是寵愛的,一眾哥哥姐姐的庇護之下,她活得自由自在,凡事只要張口,必有回應。
可說起錢夾,佩芷仔細回想:「我沒看到什麼錢夾啊。」
趙巧容說:「黑色皮料包著赭色緞面兒,上邊是湘繡的『玉樓點翠』。」
佩芷說:「你形容出花來都沒用,那麼好的東西,我要是見到了,怎麼可能不幫你好生收著。」
趙巧容一拍手,想到了什麼:「保不准喝多了之後被我掉在哪兒了,票就夾在裡面呢。你快去給我找找,我們後半夜散了牌局,就在孫公館東邊的那棟小樓喝的酒。他們家下人不敢亂動,真要是掉在那兒了,一準兒地給我收起來,你去拿就行了。欸,你還是得先去趟協盛園,後台亂,萬一有手腳不乾淨的……」
佩芷歪頭打量她:「趙小姐,您放著家裡的下人不使喚,讓我給你當跑腿的?」
趙巧容笑道:「反正你也得回家,這不是順路嘛?我讓下人去,回頭還得交給你,一來二去的,麻煩死了。」
佩芷起身戴上帽子:「那我這就走了。」
趙巧容拍了拍佩芷的後腰,婀娜的身軀靠在窗邊,即便頭髮凌亂、面容憔悴,也仍有幾絲風韻尚在。她打趣起佩芷:「這身打扮可真俊俏,還香香的,你要是個男的,我保準兒養著你。」
佩芷朝她抱了個拳,用戲曲里小生的音調詼諧地說:「承蒙趙二小姐抬愛,小生心領,先行一步。」
趙巧容被逗得直笑,聲音追著佩芷說:「票子隨便你拿,錢夾要還我啊,那做工講究得很……」
佩芷嫌棄地看她一眼:「誰稀罕你的錢,摳死了。」
佩芷先去了協盛園,直接找上盛老闆,盛老闆一見她是和趙巧容一起的,恨不得躲著走。佩芷趕忙把人拉住,不得不搬出身份,在這個年代,身份就是萬能的通行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