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天津衛叫得上名字的角兒,佩芷都見過,這位卻是眼生頭一回。她在心裡納悶,何時來了這麼個扮相清越的天仙,可扮相太美了也未必是好事,保不准一張口就是個糟踐戲的。
佩芷轉身要走,最後一眼恰好看到——樓上的那位眼神冷漠地掃過樓下、掃過她,先一步回身進了房間。
第3章 昨夜津門雨(2)
汽車裡,穿深紫色絲綿旗袍的女人渾身酒氣,佩芷忍不住捏鼻子,眼神閃過嫌棄。她又湊過來,癱倒在佩芷的肩頭沉沉入睡。
佩芷忍不住嘆氣,問起坐在前排座位的小廝:「她不是一直在襲勝軒留長包(長期包廂)?今兒怎麼去協盛園了?」
佩芷知道她最近好上了個唱戲的,那人長期在襲勝軒掛牌演出。
小廝哪兒曉得佩芷知道這些,吞吞吐吐的,不敢說清楚:「二小姐許是,許是酒吃醉了跑岔了……」
佩芷說:「她喝醉了不還是你們給叫車?她想跑錯你們敢送錯?趕緊給我說明白。」
小廝道:「唉,還不是孟月泠到天津了……」
佩芷問:「孟月泠?」
小廝說道:「現在管丹桂社的孟二爺。他們戲單子排出來之後,發現少了個唱二路的旦角兒,襲勝軒那位削尖了腦袋想傍孟月泠,就去協盛園了……小姐喝醉了之後,偏要去找他。」
佩芷弄明白了怎麼回事,懶得再追究這些賴帳,肩頭的人壓得她肩頸作痛。
從協盛園到趙府有段距離,佩芷便跟那小廝聊了起來:「丹桂社在協盛園唱新戲?」
小廝點頭。
佩芷又問:「老孟老闆孟桂儂來了沒?」
小廝想了想後搖頭:「沒聽說,孟大賢要是來了,整個天津衛都不得消停了。」
佩芷覺得有道理:「孟月泠的戲,你聽過麼?」
說起來孟月泠,小廝眼睛一亮,轉身看向佩芷說:「四小姐,您要讓我說孟桂儂孟大賢,我可能一天都憋不出一個屁來,我沒您小時候有福氣,孟大賢都得給姜先生面子,哄著您呢……」
「甭拍馬,說正題。」
「說孟月泠,我能給您侃三頓飯不重樣……」
「你還想蹭我頓飯?」
「我哪兒敢呀。」小廝眯著眼睛搖頭,儼然已經沉醉其中,「孟月泠,孟月泠就是個妙人兒!」
「……」佩芷語塞,「沒了?」
「他現在可是滿北平最燙手的人物,咱們天津戲迷也買他的帳。早些年第一次來我們這兒跑碼頭的時候,頭三天打炮戲,您猜猜唱的什麼,《樊江關》《二進宮》,最後一天的大軸就是他老子早年唱出名的《金山寺》,這是公然叫板呢。現在他的戲可叫個一票難求,去年我跟著大少爺去了趟北平,大少爺放了我半日的假,我擠進去聽了個蹭,嘿嘿……」
他說的大少爺並非是佩芷的大哥姜伯昀,而是趙家的大少爺趙顯榮。佩芷平日裡上戲園子聽戲最煩的就是這些不買票溜進去聽蹭戲的,趕上名角兒登台,從池座兒到廊座兒的過道擠滿了人,夏天裡她在樓上都聞得到汗臭味兒。
佩芷說:「這麼大的人物,協盛園豈不委屈他的尊駕了?」
小廝說:「四小姐,這您就不懂了。人家啊,嫌戲園子太大了,人多,吵。」
佩芷可不這麼想,這些角兒她見得多了,本事不行、藉口一堆。她笑說:「他是怕大戲園子座兒多,蚊子嗓壓不住座兒。」
小廝搖頭:「不可能!孟二爺嗓子亮著呢,您真小瞧他了。他這個人呀,就是性子冷了點,孤僻,不大愛理人,說話也少。」
佩芷興致缺缺,總覺得聲譽太過的人等到真正見到了難免會覺得名不副實:「扮相呢?你知道我一向不只是聽戲的,扮相太差,什麼好戲我也看不進去。」
「這您放心,孟老闆的扮相,那叫一個沉魚掉雁、閉月關花……」
好好的詞兒被他給改得稀奇古怪的,佩芷沒忍住笑出了聲,小廝見把她逗笑,馬屁拍得一鼓作氣:「我知道您最近得意上海來的周綠萼,周綠萼的扮相倒也好看,但在我心裡,韻味兒還是差了孟老闆點兒。但周綠萼現在是您眼前兒的紅人兒、心肝寶嘛,您到時候要是因為偏心看不上孟老闆,可不能怪我胡扯……」
什麼心肝寶,佩芷收了笑容:「你當我跟你們家小姐似的,成日裡不是酗酒就是養戲子?我看他的戲、捧他,只是賞他的光,少攀扯那些有的沒的。」
小廝用手打嘴,叫了趙府里的下人出來,把醉酒的小姐扶了進去,轉頭跟佩芷認錯:「您瞧我這張臭嘴,再也不敢亂說了。」
佩芷又給了他些辦事得利的賞錢,拎起帽子跟在後面進了趙府。
小廝掂量著手裡的銀元,小聲嘀咕著,「不就是養戲子,我他媽要有錢,我養十個。」
午飯佩芷是和趙顯榮一塊兒吃的,表兄妹倆寒暄了一通,趙顯榮看了眼房間裡昏睡的親妹妹,確定她安然無恙後匆匆忙忙地回了洋行,下午還要見位大客戶,他忙得很。
佩芷坐在陽台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手裡的書,打發時間。中午剛過,打西邊又挪過來塊巨大的黑雲,看起來雨還要下。
這時身後的窗戶被推開,趙巧容披著件外袍,雙手攏了攏領口,又打了個哈欠,才懶洋洋地說:「你還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