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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一會兒,正在屋外給花草澆水的謝時便聽見了從隔壁蔡家傳來的大聲嚷嚷——
「這是哪裡來的糕點,唔……還怪好吃的!」這位大嗓門卻聲音嘶啞的男子,應當便是蔡嬸家中的老來子蔡鳴。聽謝巨說,這人整日裡喝酒,打零工賺了幾個小錢也從來不往家裡拿,全都買了酒,每日喝得醉醺醺就往家裡躺,啥事也不干,到如今還未娶上媳婦。
蔡嬸老了才得了這麼個兒子,捨不得打罵,可憐她到了頤享天年的年紀還在做工,就是為了供養這個酒鬼兒子。雖然這人的破鑼嗓子實屬擾民,但謝時本打算澆水完便進屋,然而接下來這酒鬼口中的話卻是使謝時怒火中燒。
隔著牆,本不該聽清楚隔壁在說什麼,像蔡嬸她的聲音小,就幾乎聽不見在說什麼,但是托謝時五感敏銳的福,蔡鳴的話他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的,「原來是隔壁家那個病秧子送來的呀,喲,這是上哪裡發財了,這糕點我之前看到大街門前那個八珍閣裡頭有賣,好傢夥,一盒四塊就要二兩銀子,簡直就是搶錢!」
「……」
「之前不是聽說學他那廚子老爹,給人當廚子去了?娘以前你總誇人家是前程無量的秀才公,要我同他打好交道,如今可好,秀才公給人當廚子去了,你說可笑不可笑?」蔡鳴哈哈大笑,仿佛這是多麼好笑的事情。
「……」
「你說得對,人家這秀才公廚子如今發達了,隨手送人的糕點都是二兩銀子的價格,那借我點銀錢花花也不過分吧,他可是娘你從小照看長大,算起來,你還算人家半個娘呢,我就是他義兄,他一介讀書人,可不能忘恩負義。」
謝時聽到此處,不禁冷笑,萬萬沒想到,隨手送出的糕點,倒是引來了他人對於自家錢財的窺視。這位蔡鳴所謂的蔡嬸對謝時的恩情完全是胡亂攀扯,說得難聽點,蔡嬸同謝家只有僱傭關係,蔡嬸過往二十年的照看,並非無償,謝巨給錢給吃食,這些都是對她照料兒子的報酬,何談忘恩負義?
那頭傳來老嫗哀求的模糊聲音,但是顯然並沒有勸住見財起意,厚顏無恥的男子。
「你給老子閉嘴,他要是不給,我天天上他們家門口堵著,宣揚秀才公的忘恩負義去,看他們敢不給!讀書人臉皮可薄著呢。」
謝時當場沒有發作,心底卻決定,必須儘快給謝巨置辦別處的新宅子,搬出這裡。家有惡鄰,便猶如鬣狗在側,你並不真的懼怕他,但卻如噎在喉,還得防備被他時不時騷擾。謝時如今家財萬貫,犯不著讓謝巨受到這種困擾。不過對於蔡鳴這個貪財小人,謝時心想,可不要真的犯到我手上,要不然他可不是原主那般好捏的軟柿子。
很快,謝時便發現,搬出這裡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主意,他原想上街頭的屠戶那買一些肉食,給謝巨做個滋補燉湯,結果這一趟卻收穫了無數指指點點,還有不少無法入耳的難聽話。也不知道謝巨住在這裡,聽了多少。
從前的謝家,謝時是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不少孩子都被自家父母耳提命面,道其不如謝時那般好學,反而整天招貓逗狗,不求上進。人人都說他將來必定要做官的,因此哪怕謝家並非這街巷裡頭的富人家,卻也是人人羨慕,不敢得罪。
誰知有朝一日,被稱為才子的謝時被傳出不參加科舉了,反而去當了廚子,這下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從前不如謝家的人家一個個將人往泥地里踩,看熱鬧說閒話,好似自家的偷雞摸狗的兒子還好過正正經經有份工作的謝時。
人性本惡劣,也不必苛責。謝時沒在謝家老屋這邊住久,從前並不知道這些街坊鄰居的閒話,但想來住在這裡的謝巨卻是深受其害。
回憶至此,見謝巨還在勸說,謝時直接道:「爹可知道,我如今每月月銀?」
謝巨搖頭,謝時報出一個抵得上謝巨如今五倍工資的月俸,這還不止,謝時接著說,「樂縣如今最賺錢的八珍閣裡頭,有你兒子的分股。」
謝巨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自家兒子不知不覺中,便已經家財萬貫,謝時笑道:「身為謝家老太爺,再繼續住老屋那裡,可就配不上您的身份了,再說了,若是讓人知道,兒子住著三進大宅子,卻讓老爹住破屋,傳出去你兒子的名聲不要了。」
別的不說,謝時這兩個理由可以說是完美戳中了謝巨,既然兒子不愁錢,那誰會不樂意住進大宅子呢,謝巨當即便應下明日同謝時去看房。
父子倆此時已步行至縣城門口,謝時遠遠便看到城門周圍聚集著一堆堆人,個個皆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城門的守衛一直在驅除推趕這些人。
謝時皺眉,輕聲問道:「這些是何人?為何不讓他們入城?」
謝巨到底人生閱歷比他豐富,他惆悵道:「這些應當都是從北方中原逃荒而來的難民,那邊黃河決口,田都被淹了,如今還打起了戰,百姓們沒房子沒土地還有兵亂,活不下去了只能朝南邊來,但是那些守衛一看他們,就知道他們是難民,沒有官府的安排,這些人沒有戶籍誰敢接納。」
謝時見裡頭還有一些小孩子,皆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了,直喊著餓,不禁心頭悲憫,「官府不出面安置難民嗎?就這樣讓這些人自生自滅?這可都是人命呀。」
謝巨嘆息,「傻孩子,蒙人不講仁義那套,百姓在他們這些大官那裡,跟畜生沒啥區別,頂多就是會說話的牛羊,他們哪裡還會管這些。這些可憐人,頂好的出處,就是遇上做慈善的富貴人家買了他們當奴婢,其餘的,都只能看命了。別看了,我們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