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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伋的話中,對於朝廷的蔑視和不屑可謂是不言而喻,若是外人聽到了,指不定要告其有反賊之心,然而邱直等人對於自家主上說的話卻是毫無驚意,甚至認為理所當然。
韓伋右下首,乃一身長八尺,器宇軒昂,一身武人打扮的青年,此人姓齊名俟,坐時渾如虎相,站起身來又如狼行,正是書院負責鍛鍊學生筋骨武技的武教習。此時他出列道:「主上,倘若將來天下必反,屬下懇請主上,即便是為了他日自保,也要早做安排。」
一旁的岑羽此時也無往日在人前的談笑模樣,他也挺身而出,附和齊俟的話,「主上心系黎民百姓,便更要早做打算,這天下由著蒙人亂來了一百多年,黔首何辜!」邱直也躬身道:「望主上三思!」
起身,束手背對眾人的韓伋沒有說話,他微微抬頭,看向書房內左右兩側的對聯——為天地立正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乃大儒張載名垂千古的橫渠四句,今日看來,可謂字字戳中韓伋的心。
許久,韓伋嘆道:「此事再議吧。」眾人還要再勸,卻是被韓伋抬手制止。或許是察覺到了書房內的嚴肅氣氛,外頭管事周平輕輕敲了敲書房門。
岑羽揚聲道:「何事?」
周平稟道:「謝先生又送了吃食過來,主上和幾位大人還未用午時點心,可要現在用些?」
岑羽挑了挑眉,這個「又」字便很耐人尋味了,他回身朝主上看去,出乎意料,上首的韓伋點頭同意了。
這屋內眾人,除了齊俟之外,其餘人都對謝時其人不陌生。齊俟最近兩月一直在對面琉球小島上防治海盜、倭寇之流,保護韓家出海的大船,昨晚才回到書院,並不知如今在書院有廚神之名的謝時。
肅然的氛圍被謝時的投餵打斷,就此緩和下來,周平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漆盒提了進來,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用直身琉璃瓶裝著的冰飲——當然玻璃杯不是無色透明的。好在謝時對投餵自己的救命恩人大方得很,不知韓伋比較喜歡哪種口味,便貼心地將所有口味的冰飲都送了一份過來,因此哪怕韓伋今日有客,也不至於出現不夠分的尷尬場面。
韓伋看了一眼,取了末茶奶綠那杯去,其餘人等才各自伸手取飲。考慮到成年人的口味,謝時特意讓廚子少加了糖,因此甫一入口,韓伋並不覺得甜膩,而是猶如藹彩啜露,別有清香,北苑茶團製成的末茶粉茶香馥郁,與牛乳、茶湯的交融,實在是出人意料的瑩潤如脂,乃一種有別於清茶的甘沁。
齊俟根本無心吃東西,他放下手中冰飲,原本還想聯合其餘人繼續勸說,卻見其餘人等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都不搭理他,全然埋頭喝東西……就連主上都喝得極其認真。
齊俟茫然四顧,他不在這兩月,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岑羽碰巧拿到的是最為甜嘖嘖的芒芒甘露,卻甚為符合他的口味,如飲甘蜜,炎熱的盛夏午時,一杯甘露下肚,可謂滿袖清風朝人襲來,心暢神怡,爽快極了。
岑羽一口氣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抬頭見齊俟杯子都不動,當即小聲提醒道:「你不在這段時日,可惜得很,錯過了好多美食,這是書院新來的謝主廚做的,手藝超絕,堪比神仙,還有意想不到的妙處,等日後吃多了你便心中有數了。」
齊俟卻不以為然,一心只想搞事業,他低聲道:「此時我如何還有心思吃東西,難得有此機會,爾等還不同我合力勸說主上,這才是正經要事!」
岑羽搖頭,「齊四哥,你這武人風風火火的性子什麼時候改一改,大丈夫也得餵飽了皮肚,才能談立業呀,著什麼急,又不是明日蒙人就要亡了。」
你看他這說的什麼話,齊俟氣結,心道,岑固安果然就是他們中最慣會縱情享樂的一個,到什麼時候都不忘了吃和美人。被岑固安吊兒郎當的姿態噎得怒氣勃發的齊俟下一秒便聽到上首的主上道:「齊四,也嘗嘗吧。」
不同於一直氣場不和的岑羽,主上發話,齊俟自然遵從,他趕緊拿起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管是不是牛嚼牡丹,一飲而下。然而,原本只為應付的齊俟卻是有些許愣住,方才還胸中火氣上升,著急火燎的他仿佛濯魂於冰壺之中,葡萄冰沙的口感如嚼冰酥,甫一入喉,便潤喉止渴,滌煩清心,沁人心脾,一杯多肉葡萄很快見底,齊俟的火氣焦慮也皆散去,只餘下平心靜氣。
齊俟直到出了書房,都有些不可思議,就連一旁的岑羽調侃要給他每日送涼茶讓他敗敗火都沒有生氣。倒是一旁的邱直忽然道:「這謝公子了得,很久未見主上如此待見一人了。」
別看韓伋對於謝時送來的吃食,一直來者不拒,但是身為親近下屬的他們無人不知,自從幼年時,經歷被身邊親近之人在飯食中下□□一事後,主上便再也不吃外來人送的東西,便是書院食堂的吃食都是經過底下人驗毒後才能入口,然而今日,他們見到了一個例外。
岑羽眯眼看向天光,幽幽道:「廚藝了得只是謝探微不值一提的過人之處罷了,此子絕非等閒凡人,不僅聰慧異常,且其運道之盛,得天之寵,恐怕只有主上得以超過。」而主上身份特殊,謝時卻只是普通寒門子弟,可見奇異!
其餘兩人都詫異看向岑羽,顯然不太相信他口中所言,岑羽便將初見時,謝時發現紅糖脫泥法,再到後來兩人上山,謝時意外發現了田黃石礦,最後還同書院合作售賣精油等事說了,最近因著謝時,他們可謂是日進幾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