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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是三公主的血脈親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縱然犯了一時的小錯,三公主怎麼會不管他們呢?
懷揣著這樣的美好念頭,宗政皇族略微鬆懈了心神。
國主夫人知道,他們在期待一個力挽狂瀾、扭轉戰局的救世主。
但她希望緋紅不要來。
國主夫人清醒意識到——
含章,已經不再是含章了。
而宗政皇族卻沉湎在先祖的豐功偉績里無法自拔,矜傲自負。他們需要一個深刻的、永久的、沾滿了血腥的教訓,否則,日後難免重蹈覆轍,還要軟弱求著別人來救。
魏軍設下天羅地網,就等著三公主為了一群蠢貨飛蛾撲火。
國主夫人端正跪著,面容美麗清冷,誰也沒想到,她第一句話竟然是對那個元魏暴君說的。
「魏懷慈,你喜歡我家三兒。」
被可能是丈母娘的女人喊著自己,喊的還是表字,這種新奇體驗魏殊恩很久沒有過了。
他笑了笑,「徽音夫人,何以見得?」
國主夫人輕聲道,「你在宴會上,看我三兒的目光,很是過火。」
魏殊恩並不否認,「三公主皎如明月,哪個少年不愛呢?」
「可是——」國主夫人話鋒一轉,頃刻迸發見血的恨意,「你永遠都得不到這一輪明月!魏懷慈,若教我兒知道,昔日在冷蟬寺予她陪伴的哥哥,今日成了禍我含章的戎首元兇,她只會把你的示愛的頭顱踩進泥里!」
人們鴉雀無聲。
恭謹柔順的國主夫人……也會罵人?
罵得還有點髒,顛覆了他們之前的高貴典雅的印象。
魏殊恩翹起兩邊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國主夫人,洞察力真是可怕。不過呢,我與三公主的事情,就不勞您老人家在黃泉下操心了。」
國主夫人挑起一絲冷笑,「魏懷慈,黃泉之下,妾身等著你哭,哭吾兒為何不放過你,為何要一次次折磨你,為何將你的愛意棄如敝履!也是,世上兒郎千萬,當吾兒坐擁天下,三千美男亦是唾手可得,又豈會因你一仇人而停留?」
魏殊恩徹底不笑了。
他的兩粒眼珠似浸泡在冰水中,黑水銀丸般,極清,極冷。
國主夫人不再理會他,先是衝著國主一笑,「夫君,徽音做到了,與你生死與共。」
她又對著老帝師歉然道,「您風光了四朝,最後一刻,含章讓您受辱了。」
最後,她燃燒了蓬勃的母愛,懷著最深切的愛意,大笑著說,「祝吾兒……國運隆昌,江山永固!元魏,在未來,不過是我含章的膝下之臣!」
國主夫人一身紅衣,宛若艷烈的火蝶,引頸就戮。
久久無聲。
「夫人……夫人……徽音,是我識人不清,連累了你……」
宗政國主慟哭不已。
這位溫和了大半輩子的國主,被逼到困境之後,似乎終於嘗到了仇恨的滋味,他看向元魏軍隊隨行的官員,密密麻麻,竟站了大半的含章朝臣,都是來送行宗政國主跟徽音夫人的,此時他們也面帶哀痛,真心實意為舊主而難過。
不,那是豺狼虎豹的眼淚,沒有一點價值可言。
他含章一向厚待朝臣,便是君王最討厭的諫臣,也能頤享天年,兒孫繞膝。
他宗政清石,向來沒有輕慢過每一位官員。
但臣子回報給他的是什麼?
是背叛!是恥辱!是宗政皇族的滅頂之災!
宗政國主放聲大哭,亦大笑,「元魏,你們今日,儘管踐踏我含章,踐踏我宗政皇族,待來日,吾兒重奪國土,爾等終究為臣,為奴,為一切輕賤之物!」
宗政國主追隨徽音夫人而去。
宗政皇族都驚呆了。
老帝師面色哀切,卻不懼死亡,最後一刻,他閉上眼,感悟著萬物,神情舒適得像是見了老友,在冬日裡喝上一杯暖胃的小酒。
老帝師聽見了積雪化凍、新芽初綻的聲響。
——剜去腐肉的陣痛過後,含章會重生的。
老帝師這般篤定著。
沒什麼好可惜的,他見不到了,但他的孫子孫女會見到。新桃他不擔心,這頭小蠻牛生機勃勃,無論在哪裡都活得下去,就是一張嘴容易得罪人。至於柏翹,老帝師只能希望他少玩點人兒,世間不止他一個人精兒,又是那副嬌嬌小身子,人家一生氣,不把他骨架子壓垮就不錯了。
啊,其實他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孫子有生之年,能用上謝家的傳家之寶,這孩子生來就帶病,陰沉壓抑的,沒過多少快活的日子,若能有人憐惜他,那是再好不過了。
老帝師又想到自己親手把兄妹倆託付給新君的場景。
她一個橫抱,就把謝柏翹頂上了駿馬,大孫子瞪得眼睛都圓了,險些露了狐狸尾巴。
老帝師嘀咕著,謝心心這個小狐狸,總有辦法將人玩得團團轉,他可不要一時上頭,去做那種吹著枕頭風的禍水妖妃,那他老謝家的清正威名毀於一旦,他謝萬斯就沒臉去見兒子兒媳以及列祖列宗。
一抹酒香襲來,勾起了老帝師的饞蟲,他在混亂的人群中瞧見了學生的身影,用薄酒為他踐行。
老帝師不由得失笑。
這群臭小子,算沒白疼他們一場。
老帝師壽滿天年,慢慢停止了呼吸,人群不由得放輕聲音,生怕驚擾老帝師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