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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抽絲剝繭地想著,自虐般地想著。
不,不能再想。
直到記憶回撥到第十世,晝的眼尾泛起了一筆最猙獰的猩紅。
第十世,是諸天生靈共同參與,為他打造了一個最精緻的牢籠,帝緋紅把她曾經受過的,一一還給了他!
十生十世的痛感層層堆疊,晝的指尖發顫,繃緊了每一根骨頭。
「恭喜——」
遠處是女子的笑,很輕,很魅。
「夫君歷劫歸來。」
晝何其熟悉這一道聲音,從第一世,到第十世,將近十萬年,她把她的容貌、聲音、體態、香氣都刻入了他的骨血里。他只要一聽見這聲音,就想起了她十生十世里是如何與他糾纏,她怎麼笑,怎麼哭,怎麼喘,他都一一清楚。
但他更清楚,她用這把菩薩般慈悲的嗓音,把他折墮到最深的淤泥里。
「夫君是在怪我嗎?」
緋紅捏著一柄水月觀音蟬翼扇,觀音醒著,端坐著,冷眼看著紅塵眾生。
「你是該怪的。怪我沒有履行妻子職責,去把你從獄山尋回來。怪我,把丹琉帶回仙庭,取代了你在琴族的存在。更怪我,明明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為什麼不去救你,護你,疼惜你,為什麼要讓你遭遇這不平的一切。」
緋紅走近他,古香緞披帛流動著光影。
「那是人間妻子該做的平常小事,但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我是仙帝,掌諸天之道,是陰。你是仙后,執眾仙輪迴,為陽。晝,你我同修萬年,我陰已極盛,而你的陽卻衰落損耗。」她口吻嚴厲,痛心不已,「你心血不在道上,都在別處,你懈怠太多了。」
晝軀體一僵。
「噗哈哈哈!」
女人笑得猖狂放浪,嗓音甚至摻雜一種病態的興奮。
「晝,我的好夫君,這段話,你是不是很熟悉?當初你說的,我可是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呢!」
觀音扇遮住了緋紅的半邊唇,透過蟬紗,眾人只看見一個晃動的紅影,而她的雙眼暴露在外,毫不掩飾那森冷的殺機。
「所以,我的晝,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你就該像我當初一樣,折墮在誅仙台下!渡過了是劫,渡不過,是你的命,不是嗎?」
男主[帝晝]虐心值98.1%。
帝晝生來便是萬古之體,他淡薄而無欲,沒嘗過情愛,亦沒經過慘痛,所以他一貫處在眾生之後,冷眼旁觀,偶爾秩序失衡,才會難得出一次手扶回正道。帝緋紅用十生十世,在他無所知覺的心間埋下了一把刀,當它被驚醒,他也被刺得鮮血淋漓,那是深入骨髓的切膚之痛。
十生十世的虐戀之後,他再不復之前的從容與冷靜。
被欺辱,被矇騙,被玩弄,他的愛意同時催生了無盡的殺意。
從未有人,敢設下諸天蒼生之劫,破他的蒼生道。
帝緋紅做到了。
在漫長的歲月洪流里,她是第一個敢騎在他身上撒野的生靈。
晝記得,在這十世里,她問過他一句,為什麼他總是喜歡問為什麼。
現在他不問了。
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清晰,也知道自己跟她是不同道的人。
「帝緋紅。」
年輕男人的嗓子還含混著血塊,他說,「你煽動蒼生,來愚弄我,欺瞞我,我縱然曾經對你情深,也寬解不了這段仇恨。」他遠遠望著她,眸中是寂靜冽然的虛無,他們在猩紅的天幕下,如同一對走向末路的交頸鴛鴦。
「我會親手——將你挫骨揚灰。」
讓他動心的,又讓他仇恨的,就該消亡在他懷裡。
像是一捧散在月光里的烈酒,他會記得她灌入喉嚨的烈與痛。
緋紅也笑,滿臉的罪字將她襯得更為妖邪,「將我挫骨揚灰之後,又讓蒼生為我殉葬嗎?」她一字一頓地咬字,「您可真狠啊,天、道、大、人。」
伴隨著她這一稱呼落地,萬物俱靜籟。
晝的眼波依然平靜,仿佛不曾為她掀起任何波瀾。
他既不承認,也不反駁。
緋紅笑吟吟地說,「什麼陰陽失衡,你無非是想讓我渡了劫,讓仙界一家獨大,又吞併其餘三界。等到仙界盛到了極致,道爭只能從仙界展開,仙界便開始輝煌壯烈地腐朽,到那時,仙宮崩塌,秩序不再,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混沌。」
「而你,天道,是最後的贏家,畢竟諸天都是你的養分,不是嗎?」
老龜身體劇烈顫抖。
原來,原來如此。
為什麼諸天會有無窮無盡的道爭,只要一方落敗,氣運便被分毫不差地收走,壯大了勝者。等到諸天決出唯一的勝者,他們再無外敵,就開始內患了,從內部一點一滴地分崩離析,到最後,什麼都消散了。
天道又開始日月輪迴、星辰流轉。
諸天從起始,到生長,到壯闊,再到滅亡,歷經輪迴,生機卻永遠不滅。
這便是天道的手筆,殘忍無情卻留有一線生機的天道的手筆。
「那又如何?」
天道吐字,不再是玉落珠盤的清脆,而是帶著一種古老的、宏偉的晦澀。
他從前說蒼生為棋,是真的蒼生為棋,這一草一木,都是他麾下的生靈,他能披澤千里,亦能覆滅萬丈,他為何不能玩弄自己的東西?唯有一點,天道沒料想到,他的仙族化身也跳了誅仙台,導致他封閉了所有與天道有關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