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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蚯蚓大戰黃泥魚。
老龜:「觀音這技法。」
老參:「震驚老參我一萬年。」
一龜一參都在維持著得體的六界社交禮儀。
第三天,是黃泥魚生吞白蚯蚓。
第四天,白蚯蚓破膛而出。
老龜:「……」
老參:「……」
挺好的,梵宮無事,它們還能看個小戲兒。
就是白衣觀音脫身之後,不會把它們梵宮拆了吧?
老龜為了龜徒龜孫,仍在跟老人參鬥智鬥勇,爭取自己四肢朝天前,還能給梵宮留下點寶貝。而水月觀音呢,它醉心於畫作,梵宮的雲影、草木、羅漢、香火,都被它薅來作畫,漸漸的,水月觀音感到了一絲缺憾。
它這畫,太素了,不夠濃烈。
某日,琴皇來了梵宮,說是女兒即將出嫁,他給女兒做了一柄六界雀扇,希望能得萬鼎香火供奉一千年。
出嫁?
女子的嫁扇是不是會華彩濃烈?
水月觀音很感興趣,它從青蓮琉璃池裡浮起來,主動走到琴皇面前,「能否看看?」
琴皇受寵若驚,恭敬捧給它看。
水月觀音撫著這一柄流光溢彩的雀金扇,眉間的硃砂紅得微微透了。
它想,這嫁扇,足夠幸運,它會被女子捏在手中,搖在胸前,抵在唇邊,應是世間第一等濃烈風月吧?它生於水月之中,與風月僅差一詞,卻如同天塹之別。
水月自看,自歡,從不曾與眾生親近。
菩薩低眉,生靈落神。
「多謝觀音垂愛。」
雀金扇的扇靈走出來,朝著它盈盈下拜,「主人大婚之日,雀金定會告知……」
水月觀音有些漫不經心,「無妨。」
琴皇心滿意足離開梵宮後,水月觀音又沉入水底。
不久之後,天闕傳下盛樂。
那是嫁娶。
水月觀音沉到了蓮花池最深處,底下是濕軟的淤泥,蓮的根莖穿過它的黑髮、細頸、腰腿,向上生長著,向天光獻著它的不二姿色。它睜著眼,頸圈的瓔珞浮動著,它看著這個水底的景象,與水面的滿簇盛開相比,那麼靜,那麼暗。
無人到來。
觀音傾聽世人。
卻無人傾聽它。
於是觀音閉起了眼。
梵宮的青蓮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水月觀音的修為不斷倒退,三十二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焦急不已,怕它再衰亡下去,就要抱月長逝了!
羅漢們也為它憂心。
這群大老粗們,放棄最愛的泡澡時間,絞盡腦汁,給它講諸界的好處。
「水月姐姐,你別閉眼呀,老龜常說,哪怕四肢朝天,也要爭取再活萬萬年!」
「就是,做龜要有志氣,做觀音也是啊!」
「是啊,觀音哥哥,你一直都在著青蓮池裡,你沒去過雪妖雲外寺吧?那呀,桃花最盛,香氣如酒,可以醉三千年呢!」
「還有婆娑萬國的般若千燈,晝如琉璃千夜,美人也似春溫紅玉,上次我去了一夜,差點沒丟我的元陽,咳咳……」
水月觀音展顏一笑,又恢復了生機。
「你們說得沒錯,我想開了。」
唰唰唰。
眾羅漢的鼻孔里插滿了楊枝。
眾羅漢:「?」
水月觀音愉悅道,「謝禮,很襯你們。」
羅漢們瓮聲瓮氣,「謝、謝觀音。」
正當梵宮眾生靈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這尊水月觀音打著離家出走的主意。
它想,與其爛在池子裡,還不如爛在外頭的桃花、燈火、美人懷裡。
這一日,月色清朗,趁著眾生熟睡,水月觀音隨著水影、月影流動,它流經了松月小潭,流經了茫茫煙湖,更捲入了浩蕩江海,痛快撞擊著山崖。
它見了很多平常不會見到的東西。
柳絮依依,漁樵早市。
水昏雲淡,情人惜別。
金戈鐵馬,封侯拜相。
生、死、喜、喪、憂思、利益、病苦、相思,眾生所經,它一一所見,所聽,所感。
——去它阿彌陀佛的禁慾觀音。
爺要當個瀟灑浪蕩的紅塵子!
這觀音誰愛當就當!
爺不修佛了!
佛祖你聽著,爺滾了!
水月觀音正這麼想著,一頭撞進絲絹里。
……嗯?
誰在撈爺?
它被用一柄蟬翼扇,從河裡濕漓漓撈了出來,此時河岸昏暗,盈滿了晚風,女子的蟬紫衫也顯得曖昧風流。遠處是漁船的燈火,近處則繞著一兩頭照夜清,在她眼尾與鬢髮間飛舞著,她含著笑意問,「你就是……觀音三十三法相,水月觀音?」
水月觀音在外頭還是要面子的,它趺坐在蟬翼扇上,發系寶冠,頸纏瓔珞,眉眼慈悲又多情,「不知施主,尋水月何事?」
「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開諸界太平。」
水月觀音:「……」
早不來,晚不來,爺要還俗不修了,你就給我搞個大的。
「不知觀音意下如何?」
水月觀音輕啟紅唇,「抱歉,愛莫能助,爺已打算滾蛋瀟灑——」
不錯,爺這個名頭,很襯它的瀟灑氣質。
剎那,照夜清飛過眼前。
河岸的月暈落入了水裡,觀音的慈悲唇也被紅塵萬丈吻住了,莊嚴的寶珠瓔珞貼上了一個女子的胸脯,又被辟寒香的香供奉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