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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濕了好幾件衣裳,才將人給哄好。
隨後緋紅便下令,不許公子接觸任何一隻龜。
緋紅從後頭抱著謝柏翹,身體隨著路段微微顛簸,她漫不經心道,「你把葡桃養得太嬌慣了,萬一有一天,她長久離了你怎麼辦?」
謝柏翹垂下眼眸,他臂間還搭著一盞氣死風燈,照出姣薄唇形。
「……嗯?你走神什麼?」
謝柏翹揚起脖頸,有些眷戀靠在緋紅的胸前。
「沒什麼,只是許久不曾,跟明上這般同騎了。」
從含章滅國,到龍荒奪權,他陪著她步步走來,她身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新面孔。她跟其他人去騎馬,去狩獵,去征伐。
她野心勃勃,脫胎換骨,越來越習慣這裡的一切,駕輕就熟做她的王。
可他卻有些水土不服。
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將他從後頭抱著,雙臂延展過來,自然穿過他的腰,那彎弓射箭的雙手,就搭在他所能看見的地方。
他隨時都可以觸碰。
謝柏翹最喜歡的還是北上龍荒的那段日子,他們一起睡馬廄,在濕冷的夜裡相互取暖,看著蝴蝶披著雨露,從眼前飛過。暗夜裡,那蝴蝶似一道驚艷的流光,化作了謝柏翹每一場美夢的神靈。
夢中她騎著蝴蝶來接他。
而現在呢?
他不再需要逃亡,身邊也儘是奉承與討好,她用最短的時間讓他恢復了在含章的卓然地位。
他仍是高高在上、纖塵不染、錦衣玉食的公子,卻再也不能任性要求她抱著自己,餵他喝藥。
她很忙。
前有太子,後有長公主,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兒,偏偏宗政皇族偏心長女與次子,又留下了考驗,不讓她輕易得到前太子與長公主的勢力。
域外與中原的戰事一觸即發,而海市蜃樓神秘莫測,他們屢次派出的人手都折損其中,底兒他們還沒有摸清楚,龍荒不能貿然對抗。
與此同時,遠嫁赫連的龍荒雪蠶時不時便要來信,她對她的依戀比新婚丈夫還要深刻!這些,也是需要龍荒女王親自去安撫的,畢竟是龍荒雪蠶退讓了一步,讓緋紅順利收攏十六部族,她再怎麼依她都不為過。
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從最前面的地方,排到最後邊。
謝柏翹清晰意識到,他不是最重要的。
因為他是一個最安分的、最懂人心的、最不會亂跑的軍師,她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只需到他房裡走一走,問一問,隨後又是數日的消失。她並不總是什麼都告訴他的,所以他大部分時候都在揣測,她又在做什麼呢?
想著她的下一步棋,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對弈樂趣。
漸漸的,謝柏翹又覺得不滿足了。
只要她想,只要她回頭,她隨時都能看見身後的他。
他是一個病秧子呀,怎麼跑都跑不遠的,所以她總是不擔心他會出什麼么蛾子,除了這具破身體。現在神醫來了,她把他扔給他,好像只要有了一個醫術超絕的大夫在,他就會活得跟王八一樣長壽。
但王八沒水,血條再厚,照樣會死。
就像是他養一個就死一個的小王八們,他越是期望做到某一件事,命運總會猝不及防給他最沉重的打擊。
謝柏翹知道,他今夜如此出逃,借著自己的傷勢,攪亂她的布局,一定會在她的心上惹了幾分惡感。病美人要知情識趣,萬事周全,才會惹得人們憐惜,否則便是恃寵而驕,落得個魅惑君上的罪名。
但他不想再安分了。
他想自私一回。
於是謝柏翹轉過頭,主動去討一口酥糖。
她避開了。
他的兩瓣唇壓在她的耳廓上。
「為什麼?」
他嘴唇翕動,吐出細微的氣息,生怕驚擾她鬢邊的黃金環飾,「龍荒女子十六歲便可以與情郎雙宿雙飛……我不行麼?」
「不行。」
緋紅拒絕了他,「你如今身份,便是我的兄長,頻繁出入我的氈帳,你讓其他人如何看待?況且你的身體,需要靜養,不宜過分折騰。」她像是以前一樣哄著他,「翹哥別鬧,你知道我需要你,我們的大業尚未完成,你難道就不想親眼看見仇人的河山染血,我們的含章萬古流芳?」
她柔聲道,「一切要以大局為重,待江山定鼎,我肯定會給翹哥……」
「冠冕堂皇。」
他竟然這樣說。
緋紅的動作一頓。
病公子像是湖中的驚鶴,昂起了頭顱,風燈在他的袖邊,鑽入了一段昏黃又混沌的光,從衣料薄薄透出,仿佛一頭抱著月亮的白兔,他直視著她,「什麼含章,什麼復國,說得好聽,你只愛自己,只愛那一柄天子劍!」
「你猜疑徽音夫人跟帝師是外族奸細,就順水推舟,留下辛小吉,又借魏軍之手,名正言順去除你的障礙和眼線。如此一來,咳,哀兵必勝,你將以你的遠見,贏得含章子民的認同,而宗政國主愚昧昏庸,成了你聲望的踏腳石!」
「帝師以死洗脫了奸細的嫌疑,你又接手我與新桃,只為更好利用老帝師的名氣、人脈為你鋪路!」
「前太子呢?他性情柔弱,悲春傷秋,本該被嚴厲管束,你卻鬆懈人手,咳,放任他逃跑,以此捧殺他。長公主倒是一枚好棋,你就用神醫牽著她,讓她主動去海市蜃樓,做你的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