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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在場的同窗沒一個會覺得張華陽做得出格。
穆空青甚至還誠懇建議道,畫完了記得在詩句中夸上人家幾句循規蹈矩,保證大面兒上挑不出錯處來。
人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來有往嘛。
穆空青與永嘉書院的幾位同窗們紛紛給張華陽的創意送上了溢美之詞。
張華陽學著話本中江湖遊俠的模樣,衝著幾人一抱拳,隨後便帶著股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走向了桌案。
而在張華陽的身後,方才還一臉嚴肅模樣的幾人,瞬間便變了臉色。
此刻不少人已經落筆了,他們不好鬧出動靜攪擾旁人,只能硬把笑聲往肚子吞。
第68章 一些偏見
正如穆空青所言那般, 他們這些年輕學子,雖不知當年兩家書院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大面兒上總是不能出錯的。
張華陽鬼主意多歸多了些, 在這方面的分寸倒也把握得准。
在張華陽的畫作中, 永嘉書院是個身著騎裝、英姿颯爽的少年, 順天、應天兩家則是衣著華貴、意氣風發的公子哥兒模樣。
而青山書院, 則是一身廣袖長袍的老夫子,渾身上下都刻著板正二字。
邊上附著的詩作, 更是將這四家書院挨個誇了一遍,誰都沒被落下。
若是原本只看畫作,未必所有人都能反應過來這是在映射些什麼。
可再加上邊上提的詩句,那便是想看不出來都難了。
張華陽一臉壞笑地將畫卷展示給穆空青等人瞧。
不得不說, 張華陽自稱書畫雙絕,那還真是半點兒不摻水分。
就連穆空青這樣於畫作上無甚研究的人,都覺得那畫中的人物當真是形意俱佳。
尤其是老夫子盯著騎裝少年時微微蹙眉的模樣, 再加上面上隱約透露出的不滿, 任誰見了都得贊上一句傳神。
穆空青實在沒忍住,朝著隔壁青山書院所在瞄了一眼。
好巧不巧地, 正同嚴子軒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嚴子軒微微皺了眉, 直接別過臉去。
穆空青再一回頭看看畫卷上的老夫子。
那神態,簡直一模一樣!
穆空青拍拍張華陽的肩:「將畫卷送去吧,這幾日記得別自個兒在外頭閒逛。」
張華陽這回這麼畫,擺明了就是對魁首半點兒意思都沒有。
能叫跳脫的張華陽連爭一爭魁首的想法都沒有, 穆空青還挺好奇順天書院與應天書院的學子們,在書畫一道上究竟造詣幾何。
張華陽這頭本就戲謔意味更重,他也不圖在文會上揚名,落筆時自然是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半分猶豫之處也無。
當張華陽畫完時,還有不少人都只動了個大概。
張華陽直接將畫卷交予了文會請來的裝裱師傅,而後穆空青便拉著他一起在場內閒逛起來。
江南文會向來不禁學子現場觀摩。
甚至為了能讓更多人瞧見下場學子們作文、作畫的過程,連桌案都擺得格外鬆散。
若是有人不要臉皮,刻意在下場學子的桌邊大吼大叫,事實上也是被應允的。
須得知曉,那科考時可是什麼情況都可能碰上的,在場的這些學子們,少說也是過了院試的,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因而也無人因此提出異議。
穆空青輾轉了幾處,總算是尋到了應天書院的桌案。
此刻對方筆下的畫作還只是半成,穆空青便直觀感受到了那種差距。
不是技巧上的。
具體是哪裡的,穆空青說不上來。
只是觀那人的畫作,總覺得有種極強的感染力。
張華陽的畫同樣的有感染力的,但那種感染力的來源,除了張華陽本身的筆力之外,同他的選題也有著脫不開的干係。
可眼前這位學子筆下的,就是一副普通的夏夜讀書圖。
他筆下的人物衣衫單薄,許是圖著微風的緣故,那學子的桌案被擺在了窗口。
桌上的燭火被風吹動,有些傾斜,屋內的光亮也因此半明半暗。
那在夏夜裡被燭火吸引來的蚊蟲星星點點,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可若是細看,又多得叫人頭皮發麻。
那學子的神情鎮靜,挽起了半邊袖子,仿佛並未被外界的環境所打擾。
可他腕上被蚊蟲叮咬出的紅痕,以及領口被汗浸濕的痕跡,無一不在訴說著此時的艱辛。
一副只是看著便能叫人覺出不適的夏夜讀書圖。
在場學子們,又有哪個不曾經歷過夏夜裡被酷暑和蚊蟲叨擾的苦?
穆空青不擅此道,因而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張華陽卻是一眼便看出了關鍵所在。
「細微之處見真章。」張華陽低聲道。
他自詡技巧上不會比旁人差些什麼,若是讓他來照著描畫,那似有若無的勾畫蚊蟲的筆法,領口汗濕的渲染技法,他一樣可以做到同等的水平。
可若是叫他自己做一副夏夜讀書圖呢?
張華陽想了想,他應當是會畫出一個眉頭緊鎖、大汗淋漓,卻依舊手不釋卷的書生。
張華陽同穆空青低聲嘆了幾句,穆空青卻因此隱約摸索到了些什麼。
在現世已有的畫派中,即便是強調工整細緻的工筆畫一脈,也難脫離以「意境」為上上之道的觀念。
說白了,便是當「神」「形」二者放在一起時,絕大多數人還是會以「神」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