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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長大怒,當即喝道:『今日為了活命就分出讀書的精力去學武藝,後頭也會為了活命做出別的出格事來!』可卻耐不住形勢比人強,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我等讀書人,是要風骨還是要性命……」
那學子抑揚頓挫的語調,配合上張華陽畫上的那位滿身清高板正的夫子,仿佛真有這麼一位嚴肅的老人家,正對著面前的晚輩訓話。
那畫面感,蹭一下就上來了。
事情發展成這樣,就是穆空青他們也沒曾料想到。
原本他們只想著叫青山書院的人瞧見時給他們添添堵。
這下可好,經過這一遭青山書院給人的老學究的印象,怕是一時半會兒洗不掉了。
穆空青也是頭一回知曉,原來當初楊山長一力主張書院開辦武學,中間竟還牽扯著一條人命。
據那年輕學子所言,當年楊山長接任永嘉書院山長的頭一年,永嘉書院便有一學子因舟車勞頓,生生熬死在了會試路上,連考場的邊兒都沒摸著。
楊老山長不願此等慘事再度發生,這才下令永嘉書院的學子都須得習一門武學,用作強身健體。
可青山書院的老山長卻對此頗有微詞。
人家覺得讀書人自當有讀書人的風骨,無論此事說得有多冠冕堂皇,也全都是因著貪生怕死。
正如那年輕學子所言,現下為了活命就分出讀書的精力去學武藝,後頭也會為了活命做出別的出格事來。
「原來還有這一出。」張華陽驚嘆道。
有學子聽了原委,也不禁嘆道,先頭他們都只當做是人家迂腐,可現在這麼看來,青山書院的那位老山長當年反對此事,似乎也並不只是因著守舊。
穆空青卻沒有被繞進去:「青山書院那位老山長的本意是好,可讀書人強身健體,怎就成了不專心學業?」
讀書人只能一心讀書,旁的什麼事都是浪費精力。
若這都不算守舊偏見,還有什麼算是守舊偏見?
只是對方是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穆空青點到即止,並未再多說什麼。
不遠處,嚴子軒似是聽見了永嘉書院這裡的議論,偏頭向他們的方向看去,恰與穆空青的視線對上。
穆空青也認得這人。
那日在姑蘇城中出言不遜的少年。
也是孔懷玉口中,青山書院精挑細選出的,有志要在雜文一道揚名的少年俊傑。
第69章 一場爭論
「時候不早了。」
來人是孔懷玉。
他和穆空青一樣, 是欲要今日下場的。
眼下時辰不早,今日的命題也將公布,雖說雜文不似書畫那般耗時, 但也不好因此拖延入場。
況且雜文耗時短, 簡單裝裱過後便會被直接掛出去供往來文人品鑑, 而非是等到第二日, 自然是越早成文越有優勢。
穆空青的目光同嚴子軒一觸即散,轉而隨著孔懷玉一同離去。
而穆空青身後的嚴子軒, 他見穆空青竟是半點都不曾在意過自己的模樣,亦是不由眼神一暗。
駢雜散文可不是科舉制藝那等匠氣十足的東西。
永嘉書院,我倒要瞧瞧這離經叛道的地方,能教出什麼樣的好學問來。
嚴子軒廣袖微擺, 跟上了前頭的一行人。
昨日書畫的命題為「求學」,而今日的文章命題,同昨日的「求學」頗有些相映成趣的意味。
今日的題, 名為「厭學」。
要一群書院學子以「厭學」為題?
穆空青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 這若是當真奪了魁首,該不會被書院掃地出門吧?
隨後又反應過來, 這樣的題, 大家應當都是以批判勸學為主。
穆空青是頭一回參加江南文會,也不知曉前幾屆文會的命題是何種風格。
只是就這兩日來看,這命題者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無論是昨日的求學,還是今日的厭學, 都是看似簡單,實則最難出彩的題。
江南文會每一屆的魁首,都是由往來的文人墨客投簽評選出的,根本無需什麼偏冷怪題, 難出彩便是最能為難人,也最能看出與會學子學問功底的了。
可偏巧,穆空青還當真就是在此道上與眾不同。
就如今日的厭學一題,旁人大多想的都是教厭學者向學,而穆空青頭一個想到的,卻是自個兒這些年裡,時不時便冒出的厭學的念頭。
身擔重任、心性成熟如穆空青者,都難免在日復一日的懸樑刺股中生出過厭學的心思,旁的學子怎麼可能當真一刻都沒有厭煩過?
然而今日能站在這裡,甚至是能站在寺外品評他們文章的文人,卻都是厭煩過後也依舊能夠堅持學業的人。
比起自始至終都一心向學的「聖人」,會厭學的才是多數人。
同樣的,比起一昧貶低這種正常情緒,諄諄教誨通篇勸學的文章,能將厭學之情平常相待,再勉勵學子堅持上進的文章,也必然更能引起觀者共鳴。
穆空青少有地生出了幾分志在必得的心思。
關於楊老山長看了他的本離奇文集的事,穆空青現在還是不大願意面對。
但老山長從那文集裡看出的,穆空青在作文作詩上別具一格的靈氣,卻是半分都沒有摻假的。
穆空青幾乎是在解完題時,心中就已經有了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