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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仟也不生氣,只是灑脫笑道:「小弟行事是隨心了些,因而外頭的風言風語也多。若是穆兄介意,小弟這便不多打攪了。」
趙仟分明已經是過了加冠的年紀了,在穆空青等人面前自稱「小弟」倒是半點也不彆扭,這行事作風,當真應了他所說的隨心。
經趙仟這麼一說,穆空青也記起了這人。
倒不是穆空青有意打聽,而是趙仟名氣實在不小。
傳言中,這位仁兄不愛韻律詩,獨愛靡靡貪花詞。
分明出身富貴,卻硬是拖到二十也不成婚。
說他好色吧,人家的後院裡那是精光水滑,連貼身伺候的下人都只用小廝。
說他潔身自好吧,可這人整日裡眠花宿柳,那淫詞艷曲兒是一首接一首地作。
偏偏人家還真有幾分才氣,拋開那些艷色,詞作得也是真的好。
都道這趙仟人還沒出清江府,詞就先傳到秦淮河上的花船里了。
這麼一枝奇葩,穆空青卻不知這人今日緣何找上自己。
「在下穆空青,尚未取字,趙兄喚我空青便是。」穆空青聽過趙仟的那些傳聞,心裡對這人也有幾分好奇,自是不會介意什麼的。
趙仟聞言,笑意更深,應道:「在下表字遠望。先前所言久聞空青大名,並非信口胡言。」
「當年寒山寺外有幸一閱空青佳作,自此便對空青心嚮往之。」
穆空青一時語塞。
穆空青如今一聽到他在江南文會上作的那篇《厭學》,就滿腦子都是他小時候賴床的事天下皆知。
穆空青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才維持住了笑臉:「遠望兄謬讚。」
趙仟搖搖頭,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不瞞空青,愚兄當時拜讀,只覺得字字戳心,句句合意,恨不能當場與空青引為知己、結拜兄弟。」
說到這,趙仟還頗可惜地嘆了口氣:「可惜當時愚兄性子散漫,並未拜入書院,也沒有入寒山寺的資格。我當時還道我二人有緣無分。卻不想今日有幸得見。」
趙仟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穆空青卻聽得腳趾抓地。
什麼字字戳心、句句合意,到了穆空青耳中,便成了「我當年也是這麼討厭學習不想背書不想練字不想起床的」。
張華陽這廝當真害人不淺!
不等穆空青憋出什麼回應,趙仟便又自顧自地說:「如今我想通了,永嘉書院能教導出空青這樣的當世人傑,必然不是那等陳腐之地可比的。今朝秋闈過後,我亦要拜入永嘉書院!」
穆空青沉默片刻,誠懇道:「遠望兄,永嘉書院入門考校一般都在九月下旬,遇到大比之年可能會向後延個幾日,但……」
穆空青話未說完,但話中之意已經明了。
如今已是九月十四,從清江府到永嘉,少說也得十多天。
就算趙仟立即出發,也未必能趕得上。
趙仟也是面色一僵,顯然他並沒有考慮過自己趕不上入門考校這事。
幾人面面相覷,趙仟二話不說拱手告辭。
看他那架勢,穆空青懷疑他別是真的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穆空青走到周府時,報喜的差役已經走了。
巷口飄著紅紙,還有一股未散盡的硝煙味。
周府門前還聚著不少街坊,具是聽了差役的報喜聲,出來恭賀的。
福伯和周勤站在門前,笑得見牙不見眼,身後的小廝抬著一筐銅錢,散給聚攏來的街坊。
周勤第一個見了穆空青,忙不迭地擠出人群來到穆空青身前。
周勤拍拍穆空青的肩:「少爺得了解元,老爺必定欣喜。」
穆空青想起周秀才那張常年板正的面孔,不知怎的就將福伯此刻的表情套了上去。
若是周秀才有朝一日也對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穆空青被自己腦中的情形逗笑。
原先還聚在一處的街坊們見正主來了,立時便朝穆空青圍了過來。
「這便是解元公了吧!可真是少年英才!」
「解元公大才,不知可否婚配?」
「我家中有一女……」
「我家侄女……」
「我家中有一幼子……」
穆空青原本還只是從容不迫地推拒著,不知聽誰說了這一句,頓覺瞳孔地震。
不是吧?他聽錯了?
穆空青循聲望去。
一個挺著肚腩還有些謝頂的中年男人見解元公看他,便露出了有些靦腆的笑,將方才的話接了下去:「我家中有一幼子,還算聰慧,不知可否能求得解元公一副墨寶,也好叫那小子沾沾文氣。」
穆空青鬆了口氣。
不是他想得歪,實在是先頭話題被帶偏了,周遭一片都是給他介紹自家女兒、侄女的,他完全就是下意識反應。
福伯就站在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也不來撈人。
等穆空青好容易擠出了人群,只覺得自己剛從媒婆窩裡走了一遭似的。
鄉試結束,穆空青回了一趟清水鎮,同自己的爹娘老師告了別。
而後他獨自一人回了穆家村,見了老族長,再拜別穆老頭和穆老太。
臨行前,穆空青又一次來到了村外的那座荒山上。
穆梅花身邊又多了一個小土堆。
穆空青想了半天,也只能依稀記起六丫小時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