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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空青看他那老氣橫秋的做派不禁失笑,直接將他手中的茶碗蓋掀開。
裡頭哪有什麼茶葉,就是一杯白水。
穆空青也給自己到了杯水,坦言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人皆血肉之軀,何必將自己架得那麼高。」
張華陽一臉認同:「不錯。讀書時覺得疲累便要反思自己的人,都該將他們送去青山書院就讀。」
這時候還不忘刺一句青山書院,穆空青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空青你倒是在這兒躲了安逸,外頭可都快吵翻天了。」
穆空青正同幾位同窗漫聊著,孔懷玉便推門進來了。
聽聞孔懷玉此言,穆空青開口問道:「這是怎麼說?」
孔懷玉先前將與會者的文章都看了一遍,現下對外頭的風向也是最了解的。
「你自己寫了什麼,自己還不清楚嗎?現下外頭都快吵出兩個學派來了。」孔懷玉也是一臉的無奈。
他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穆空青這般……坦誠的人。
孔懷玉此言一出,禪房內的同窗們也都來了興趣:「這話怎麼說?」
普普通通一篇文章,怎得還吵出兩個學派來了?
孔懷玉接過旁人遞給他的水潤了潤嗓子,說起這事來,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這事,起先也就是幾個學子的口舌之爭罷了。只是後頭有人越說越難聽,便引得多人不滿,兩邊兒這麼一直爭下去,言辭也愈發激烈,忍不住下場的學子自然也越來越多。」
「一派的人堅持我等讀書明理,便是要爭做『聖賢』的,這般人慾自然不可存。」
事實上,這也是他們先前普遍都默認的。
哪怕自己做不到,至少面上的光鮮也得維持住。
敢在文章中坦言自己曾有厭學之心,且還道明此事尋常,無需因此耿耿於懷的,這在當下的讀書人中,穆空青還是第一個。
「而另一派則稱空青此文有君子坦蕩之風。言道人若生而知之,又何談讀書明理。此先種種皆是人性,此後的堅持才是讀書後所明的道理。」
所謂君子坦蕩,自然是穆空青在字裡行間透出意思,也是他給自己設下的安全保障。
永嘉書院在學子入學之後的第一次季考,便給他們上了一堂名為「分寸」的課。
此時穆空青代表的也不知是他自己,他身上還背著永嘉書院的名聲,自然是不會辜負書院的教導,將自己與永嘉書院的招牌都立於險境的。
不在行文時直接給自己找到一個強有力的「道德高地」穩穩站住,指望著旁人悟出此意,他怕是早已被人罵成了過街老鼠。
這篇文章是他自己作的,與當下的讀書人而言,會引發怎樣的討論,穆空青也是有過設想的。
讀書人所求,應當是聖賢無過,還是君子坦蕩?
這兩派一旦相爭,想也知道必然是後者立於不敗之地。
沒有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論跡論心都是完人。
若支持前者的學子自己本身非是完人,那麼他要麼承認犯錯確實是人之常情,要麼就承認自己所犯謬誤世所罕見。
這根本就是一個悖論。
也是穆空青的陽謀。
「這一下午,泰半學子都在議論你的『君聖之爭』,不少文章前頭都是門庭冷落,當真叫人唏噓。」孔懷玉調笑道:「今日之後,空青便是未奪魁首,也必定是要在諸士子中揚名了。」
穆空青端起了杯盞。
卻不想張華陽順口接了一句:「就是你幼時起不來床不想去私塾之事,今日過後也得天下皆知了。」
穆空青一口水卡在了嗓子眼兒里。
第70章 一個魁首
穆空青在日頭將落未落時去寺外逛了一圈, 同時也見識到了孔懷玉口中「君聖之爭」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原先聽孔懷玉那般講述,穆空青以為外頭應當是喧鬧嘈雜、人聲鼎沸的。
可現場的情況卻完全叫穆空青吃了一驚。
現下似乎已經過了那爭論不休的時候,兩方擁躉拉開架勢引經據典、一辯一駁, 只有在一人說完之後, 才會有旁人出聲, 儼然又成了一場論道。
文風鼎盛之時, 有百家爭鳴之勢本就是常事。
青山書院與永嘉書院綿延數十年的齟齬中,也未嘗沒有這個原由。
而穆空青的這篇文章, 更像是一個引子,直接將人們心裡一直存在的,卻未曾深思過的想法點明,方才能快速吸引一群擁躉。
發展到現下這個局面, 於穆空青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
見外界言論並未失控,穆空青便不再關心此事。
論道台已經擺開在寒山寺下,明日觀戰者便不再以書院學子為主。
游散在外的士子, 專心學問的文人, 甚至只圖個熱鬧的百姓,都會在論道台下親眼見證學子相爭。
而論道之後, 也是揭曉前兩日大比魁首的時候。
永嘉書院身為上一屆論道魁首, 明日要面對的是餘下十家書院的挑戰,只在體力上便是個不小的消耗,今日也當養精蓄銳。
穆空青放寬了心,嚴子軒卻放不下。
他自幼便有名師教導, 後又隨大家研習數月,就連今日的命題,也是他幼時就寫過無數此的勸學篇,簡直像是上天都在幫他。
卻不料想,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穆空青那裡。